孤獨

【明報專訊】 2012年6月10日 (星期日)

K三十多歲，沒有拍拖，現在一個人生活，問我單身的人如何活得不孤獨。

任何書局內的生活、愛情和暢銷書欄，都不難找到這題目的專書，中英俱全，不過很多都是偷換概念，企圖以生活的其他部份，去填補或取代兩性關係中的欠缺和不足所引發的空虛和孤寂。單身是客觀的事實，孤獨是主觀的感覺。縱使單身的人在生活的其他領域努力經營，嗜好多多，姿彩紛呈，隔晚飯局高朋滿座，但孤獨的感覺要是來襲，是迅雷不及掩耳的，不管你正在網球場上揮汗如雨，還是在派對中分身不暇，你仍是會瞬間給扔進無人的漆黑幽谷裡瑟縮。

如果將問題倒轉來問，前景可能豁然開朗：不是單身的人，是否不孤獨？

一拖N個、擘腿偷食、天天新款、日日新鮮並非娛樂版才看到的情色新聞，卻每天都發生在你我身邊的朋友中。客觀上，他們都不是單身，但他們都不孤獨嗎？未必。就算早午晚三餐、一星期七天都有不同伴侶，whatsapp短訊響個不停，約會幽會無休，生活忙個不亦樂乎，極其量都只能夠在偷歡偷食的刺激中得到娛樂。甚麼人追求娛樂？正是孤獨寂寞的人；生活充實快樂的人毋須無止境追尋娛樂。

也有人潔身自愛，始終奉行一對一的男女關係，奈何樣貌身材實在出眾、肌膚勝雪、氣質出塵、言談舉止優雅不凡，引來狂蜂浪蝶每天在身邊川流不息，且都是城中筍盤，不是家財萬貫的富二代，就是前途一遍光明的年輕才俊。她不孤獨嗎？也未必。她就是苦在每天一個人懊惱，正在身邊對自己關懷備置、噓寒問暖那個，是否最好的選擇？還是剛在ball場認識的錢公子比較好？不滿足的人，也正是孤獨寂寞的人。

總有條件一般、從一而終的人，每天出門各自上班前一個吻，下班回家一個吻，睡前一個吻，從來沒有想過偷食，也懶得去偷食。他們不孤獨嗎？亦未別。他們過的生活只是跟伴侶生活的一條公式。最孤獨寂寞的人，就是沒有察覺最親近的人在他身邊。

那麼，單身的人，是否一定孤獨寂寞呢？

老婆婆彎著腰，嘴角帶著微笑，一步一拐杖，三步一小休，花了很大的氣力跑到菜市場細心挑選老伴喜愛的食物，然後又一拐一拐回家，前後三小時。她十年如一日，切菜洗肉調味落鍋上碟，一絲不苟，然後聽著時鐘嘀，準時七點端出兩個人的菜餚碗筷，一切就緒，喜孜孜地以近乎唇語的方式，對著鄰座的空椅子輕聲說：老頭子吃飯啦。她是單身嗎？是，因為歲月不留人，跟自己活了大半生的心肝寶貝老頭子十年前不敵病魔，撒手塵寰。她孤獨嗎？未必。日暮之年，兩位中總有一位無奈先行告別，留下黃昏夕照的餘輝，仍在冬夜暖著老婆婆的身軀。正是「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亡人未忘人，「千里孤墳」也跟婆婆住在一個心窩。

妳就在這單身的日子，為著將來跟妳廝守到老的心肝寶貝，好好自愛，好好活著，好好等待，用最美麗燦爛的人生迎接他的來臨吧。這樣子的生活，應該是夠充實、滿足、快樂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