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9月25日星期日

不要怕失去

【明報專訊】   

YC來信說,女友自畢業後投身社會謀生,便少了跟他來往,於是他每事問,例如問她跟誰外出?是男是女?去了哪裏?但女友從沒向他交代。他覺得他們之間彷彿築起了一道牆,愈見疏遠,問有何方法挽回這段四年的感情。
方法只有一個﹕不要再問她了,反過來問問自己吧。
如果她的心還在你這邊,當然毋須多問;如果她的心已經跑掉了,你問也沒用,讓她自己跟你攤牌吧,依我估計,果是如此,應該不會拖很久,因為女人和男人在這方面南轅北轍。男人縱使平時有多決斷英明,一旦面對感情事,都患有選擇恐懼症(decidophobia),寧取拖字訣;女人不管平時如何優柔寡斷,一旦面對愛情抉擇,都會英勇果敢,狠心得嚇人。無他,男人有的是時間,可以慢慢揀,女人卻青春有期,爭取自己的幸福當然在於朝夕。這是本能。
問問自己,為何每事問?答案是怕失去。
先讓我與你分享一次在乎得失的經驗。有一次跟我的網球教練打波,我們球來球往連續十多板,我正自陶醉在每次揮拍時的嘶叫聲中,教練突然向我喊了一句﹕要你失了這一球!這話由耳際直穿心肺,上湧腦門,腎上腺素即時飈升,叫我力灌右臂,小球應聲彈射而出,直飛過網,出界!教練徐徐走到我面前,笑瞇瞇地說,「慧因,你現在知道怕失分的魔力,是如何戰勝你自己的實力了。」
在那句說話來襲之前,我只顧專心打好每一球,享受着小球落在球拍中央點時悅耳的拍擊聲、小球呼嘯過網曲墜的優美弧線、設計小球落點的刁鑽角度,心裏清明,無得無失,直到那句說話隔網飛過來直擊肺腑,把心魔喚醒。存心打好每一球與存心爭奪每一分,差之毫釐,謬之千里!你盯着分數乾着急,它不會自動過戶給你,你盯着小球施計,它會聽命進攻。
如果你怕失去,日夜緊盯着她的行蹤,只會惹人反感,她不會自動跑回來,一道牆卻愈築愈高;相反,如果你存心好好去愛她,享受跟她一起的分秒相聚,隔膜自然會消失。當下你要問的,不是她現在有沒有與其他男人一起,而是當你與她一起的時後,你是否心無旁騖,存心好好去珍惜這段關係。
再問問自己,為何怕失去?答案是覺得自己現在擁有。
再問問自己擁有了什麼?
她的時間?打工仔會將時間賣給僱主,為生活任勞任怨,你是她的老闆嗎?妓女也會把時間賣給恩客,計鐘出街,你是嫖客嗎?愛侶廝磨的時間是相互分享的暢聚,無買賣。
她的身體?主人可以擁有寵物的身體,你在眷養嗎?封建時代的貴族有權操縱奴隸的軀體,你是奴隸主嗎?情人的相擁是在冰冷人海的溫暖泉源,無產權。
她的心?殺人狂會把人的心掏出來帶走,你變態嗎?在大陸,奸商奸徒會販賣活人心臟給心衰竭患者,你有病嗎?愛人的心只可以跟你的心互印,無takeaway,也無價。
愛,從來只講獻出,不計擁有。付出了,然後計算所得,是交易。
不要讓怕失去的魔力,戰勝愛的實力,因為由始至終,誰也沒擁有誰。

2011年9月18日星期日

自愛

【明報專訊】 

F小姐當年為了要忘記初戀男友,斷絕跟所有大家相識的朋友來往,毅然由內地嫁到香港,豈料十八年後偶然重遇,發現大家仍愛着對方; 雖然大家都已成家多年,且有兒有女,但她跟丈夫的感情不太好,現在不知如何是好。
愛(包括拍拖、結婚、生兒育女、有福分者白頭到老)佔去了人生大部分時間,所以學懂去愛,才能活得燦爛,不枉此生。 但要去愛人,就先要懂得自愛。奈何很多人都不懂自愛,結果終其一生,原來從未愛過。
當日如果你們甘願不惜一切,誓要跨越任何障礙,追求自己一生的幸福,管它是門不當戶不對、老妻少夫、老夫少妻、父母之命、疾病殘障、餐粥餐飯、鹹魚白菜,都攜手勇往直前,同甘共苦,無悔今生,這是自愛。但你們沒有毅力去堅持,也沒有勇氣去闖,只怕為對方付出太多,因此選擇了逃避,這是自作自受。
如過你真的這麼決絕,非要將這段初戀毀屍滅迹不可,就自己學着從跌倒的地方爬起來,縱使孤身一人,蹣跚前行,也要堅持向前走,直至回首來處,已無痕迹可尋,再鼓起勇氣去愛,找自己的幸福,這是自愛。但你是借了別人半生感情和幸福、一個家庭和無辜的下一代,去助你抹掉初戀記憶,為的只是一己之安樂,這是自私自利。
幸福,是要靠自己努力去爭取和成就的。 如果你孤身一人蹣跚上路之際後悔不已,自覺昨非今是,掉頭往來路跑,決心追回自己放棄的幸福,這是自愛。但你是從沒反省,也不要回頭,生活在向別人借來的幸福之中,然後讓「偶然」的重遇將十八年前自己放棄的「幸福」帶到你面前,毋須付出,一份對初戀的緬懷卻唾手可得,飄飄然的感覺自然難免,這是自欺欺人。
不懂自愛,就是不懂珍惜眼前所有。向你推薦兩齣電影,Woody Allen編劇和執導的《情迷午夜巴黎》(Midnight In Paris)和David Nicholls撰寫的《情約一天》,它們都不約而同,把你的愚昧描繪得入木三分!
在《情迷》一片中,主角是荷李活編劇家Gil,老是陶醉在1920年代的巴黎,崇拜那時文藝圈的曠世天才,Hemingway、Fitzgerald、Cole Porter、Picasso、Dali、Man Ray、Gertrude Stein,他的未婚妻,對念書時暗戀的男人念念不忘,他的岳父岳母,總覺得女兒Inez可以找一個比Gil更好的男人結婚,Gil在午夜幻遊1920年代巴黎時搭上的外遇、Picasso的情婦Adriana,卻認為過去了的Renaissane才是真正偉大的時代。此片對人們將眼前所有視如糞土、選擇活在過去和未來的懵懂,描寫得一針見血。
《情約》一片中的男、女主角Dexter和Emma,縱使廿多年來相濡以沫,苦樂與共,可是兩人偏偏認定心之所屬並非眼前人,卻在未知的將來。他們與《情迷》中的所有角色,都否定了現在,不懂珍惜眼前一切,實在可悲。
如果你珍惜眼前這十八年的恩情、一家大小的幸福和用汗水一磚一瓦建築起來的家庭,這是自愛。但如果你偶然重拾初戀的心跳,令自我感覺良好,因此寧願活在過去,不顧眼前人死活,這是自戀。
不論你的最終選擇如何,至少可以認清自己,這是自知之明。

2011年9月11日星期日

是誰愛得富貴?

【明報專訊】  

C先生來信說,自己廿一歲,在念大學,從未拍過拖,很羨慕身邊有戀愛經驗的朋友。但覺不少女生都希望嫁入豪門,寧要富貴,由於家境清貧,所以更感自卑,又自問如果自己是女生,也會要麵包不要愛情,問愛情是否真的這麼現實,又問如何克服這份自卑感。
我不知道現在的大學是教什麼的,不過無論你學什麼,也應先學懂對人對事最基本的分析吧?
如果人要被迫走到寧要麵包不要愛情的地步,就是越過了人性尊嚴的界線,是很悲哀的事情,不是小孩子跟着大人口水尾、鸚鵡學舌裝世故的遊戲。請你去翻一齣日本老電影《楢山節考》看看吧,由今村昌平執導(註),改編自深澤七郎的小說。楢山是古時候日本一處極貧瘠的地方,一切歷史悠久、習以為常的風俗禮節都是為了整條村落的生死存亡而訂定,女人出嫁就是為了可以填飽肚子的幾擔番薯,甚或在呱呱墮地的時候已賣給人家。愛情,在這嚴苛的生存環境中,是窮奢極侈的文明。戲中其他人類學入門課題,請慢慢發掘。在當今的香港,根本沒有愛情與麵包這二元抉擇的凄涼。
寧要富貴、誓要嫁個有錢人的女生的確是放棄了愛情,但不是選擇了麵包,是選擇了鮑參翅肚。嚴格而言,她們是選擇一份收入可觀、動輒以億萬計的終身職業。在文明富裕的社會人各有志,職業無分貴賤,但既然受人錢財,獲聘了就要做好呢份工,竭盡所能發揮專業精神,戀愛拍拖要似模似樣,博男丁要窮追不捨,受人白眼要忍氣吞聲,入得這道門就要知它深如大海。當僱主覺得人手不足而仍有空牀的時候,會繼續招聘,長工散工不拘。受聘條款是包括跟同事和平共存,和睦共處,務求不會給僱主添煩添亂,年終雙糧打賞自不會少。
錢,令僱員和僱主都有安全感。一個付得起,一個捱得起,帳目分明,皆大歡喜。因此,有人選擇用錢和物質作交換條件,放棄了愛情,毋須再為虛無縹緲、來無蹤去無影的東西終日忐忑不安。因為,愛情從來都不現實!
愛情不現實,但很多人可以實現愛情,沐浴於愛河的癡男怨女可以用心去形容給你聽。你問愛你的女孩子要什麼?她要你的心。你問她可以給你什麼?是她的心。心代表了什麼?代表了一切。一切不等於你戶口裏所有股票債券外幣現金,卻是她無價的青春,你無悔的承諾,她有生的廝守,你有情的相伴,她萬分的牽掛,你十萬分的着緊,她百萬分的悅樂,你千萬次深情擁吻。這是什麼?是愛的花火,只會在心中綻放萬紫千紅,在愛河中反照一雙姿影。
欠債還款,欠薪還錢,一清二楚,現實得很。但欠了情,卻往哪裏可以還得清?一絲牽掛值多少大元?一臉青春換多少金?十分悅樂(不是娛樂)算多少銀子?十分着緊兌多少現鈔?在古代日本的楢山,統統一文不值;在文明社會,是無價。
在人生路上最富貴的,是有愛相伴,不是家財萬貫。在愛情面前感到自卑的,應該是打開豪門下聘書的富豪,不是你。
最後一提,只要你有型,自然有女生傾慕。有型,不是一身Dior Homme,而是專注投入一件事,幹出成就。例如,你可以首先將對自卑感的一份專注,轉移到學習分析人情世事,若他朝有成,回望今天,你自會敲一敲腦殼,呢喃一聲,蠢才!
註﹕也有1958年由木下惠介導演的版本,不過年代久遠,查找困難。

2011年9月4日星期日

花花公子

【明報專訊】  

讀者K來信說,在男友的衣袋發現了夜總會經理的名片,也有朋友相告,不止一次見過他在蘭桂芳與陌生女子勾搭親熱,然後一起離去,雖然恨自己蒙在鼓裏,但奈何愛得不能自拔,現在六神無主,不知是否應該和這個謊話連篇的playboy分手,另覓好男人。
如果K懂得花花公子真正指的是什麼人,她就是刻意美化她的男友了。在決裂時刻仍為自己深愛的人塗脂抹粉,本來情有可原,但無論你選擇是去或留,也要認清Who's who,好作他日之鑑。况且,我認為大多數人,包括K,都誤解了花花公子,我借此機會為他們澄清兩句,好讓姊妹們在愛情路上留心一二,進退有據。也好讓男人有自知之明,不要隨便沾光,妄自嘉許。
花花公子這概念源自1953年在美國芝加哥創刊的Playboy Magazine,每每提起花花公子,人們眼前就出現雜誌的封面冶豔女郎和內頁的美女裸照,令花花公子等同好色男人。花花公子當然喜歡女人,但如果你仔細翻閱雜誌的其他內容,會驚悉他們對藝術、建築、經濟、文學、音樂、歷史、地理、天文、科學、電影、戲劇、宗教、政治、體育等範疇也廣泛涉獵,並非純粹好色之徒。你會問,做花花公子要這麼博學多才嗎?正是!
花花公子玩得認真,所以挑剔,每次都會追求有質素有品味有智慧有才華有內涵的女性,當然也要有樣有身材,性交和神交都要並存,最好每次體驗都不一樣,免得玩膩了生厭。因此,他們要上通天文下通地理,學貫中西,只求多親不同香澤,選擇去夜總會尋歡的男人沒有這份雅致和要求,極其量不過要求揀遍全夜總會的紅牌。他們是省卻了所有對女性內在美的判斷和追求,每次三至四小時,鋪鋪清無手尾,嚴格而言是雞蟲,不是花花公子。
花花公子玩得認真,所以深入,每次都會尋幽探秘,花一段不短的日子跟女人相互探索和發掘對方在各方面的吸引處,當然包括身體。選擇去蘭桂芳夜蒲的男人只會花上一個晚上探索幾間fishing場,探索哪一桌哪一角落哪一個available(就手),然後搖着尾巴撲上去,亂叫亂舔一通,管她娘!他們需要定時釋放最原始的獸性,事後不留電話不留手尾不留情,嚴格而言是狗公,不是花花公子。
花花公子玩得認真,所以坦蕩蕩,每次都毋須騙女人。正是一場遊戲,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釣,玩得公平。套用一句潮語,「認真便輸了」,大家都是在對方人生路上,牀上,加燭光晚飯中,再加懶洋洋假期裏的過客,有緣相聚,毋庸認真。選擇欺騙女人、在外面偷雞摸犬的男人,是對自己的女人認真,怕失去她,又怕讓她揭發自己的獸性,嚴格而言是懦夫,不是花花公子。
花花公子玩得認真,所以專心,他們一生中會有數之不盡的女人,但每次都會專注與一個女人纏綿,不會分心,以免兩邊、三邊或四邊不討好,花了時間不打緊,卻換來兩三四次,甚至無數次激心,這不是尋玩樂,是自尋煩惱。
花花公子玩得認真,所以認定天長地久的愛情是人類有史以來最糟最爛的遊戲,當他選擇要離你而去,是絕不回頭,也不會認回家路了。雞蟲和狗公不一樣,除非你狠下心來和他一刀兩段,否則,玩得再夜再醉再放肆,他也懂得爬回家,甚至跪下來哭喪着臉搖尾乞憐,求你寬恕,誓神劈願下次不敢再偷食。
姊妹們,除了花花公子、雞蟲和狗公,還有其他選擇的,不過,讓你們喜歡,又喜歡你們的,照理應該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