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2月16日星期日

同居生活的奇幻飄流

【明報專訊】 2012年12月16日 (星期日)


O跟女友拍拖三個月後,她便搬進他的家共赴同居,至今已半年。拍拖生活頗愜意,但一起生活後不到一個星期,問題已經湧現,雖則大家平分租金和雜費,但他覺她漸變了家中主人,事無大小一概由她說了算,如鵲巢鳩,他只好默然忍受,問我應該分居、還是分手?

我認為鵲巢鳩佔這成語用得不妥當,它在【詩經】裡,是用鳩比喻幾千年前沒有才能謀生的女子,入了夫家享受現成的資源。你們既然對這個「家」各有貢獻,就談不上鵲巢鳩佔。正確而言,你是認為他霸佔了你的生活空間,威脅你的生活自主權。

同居是團隊協作,目的是兩個人更美好的生活,但當大家將細軟、興趣、習慣、品味、性格放在同一屋簷下,生活的規則如何訂立頗傷腦筋,可以是一輩子的遊戲 。

記得我還在跨國大企業打工的時候,有一次公司安排了一個給管理層的兩日一夜訓練營,其中一個遊戲令我至今記憶猶新。一大班人分成四人一小組,每組給分發一副撲克及一色四份、冗長煩瑣的遊戲規則,遊戲開始,各人不准交談,只憑閱讀所得進行陌生的撲克遊戲,結果呢?大家對遊戲的理解南轅北轍,卻有口難言。奇妙的是,每組總有一個人脫穎而出,擔負起獨裁領袖的角色,獨裁者不理會別人的反對和解釋(跟本沒人有能力解釋),以一己對遊戲規則的理解為依歸,看別人的牌,也教人出牌,強迫其他三人跟他的本子玩下去。

大家明明看著一樣的規則,白紙黑字,為甚麼四個人有四種理解?你看九七後的釋法問題三番四次困擾香港人,便一清二楚。這麼多才俊名士絞盡腦汁、經年累月寫下來的【基本法】尚且如此,何況連成規也沒有的同居生活呢。

The show must go on! 既然遊戲始終要繼續,大家又默然相對,不知所措,總得有人站出來作主。你默然,她惟有站出來指手劃腳,久而久之,她便成為獨裁領袖。她是樂此不疲嗎?未必。有能力去做,不等於願意去做,你試過冬天大清早懶床吧,難道起床這麼簡單的動作你做不來?

這撲克遊戲還未完。當大家都明白了獨裁者的意思,規則也變得明確,遊戲也變得暢順,誰知主持人一聲令下,小組解散重組,然後繼續遊戲,於是另一次磨合又重新開始,另一位領袖又脫穎而出。如果你選擇分手分居,你下一次的同居生活會讓你遇到相同的問題,因為你選擇默然。

這遊戲的原意,是讓企業的管理層反省:團隊協作最重要的是溝通還是創造獨裁英雄?答案當然是溝通(原因卻要另文詳談,甚至是一篇管理學的博士論文)。無間的溝通是大家定下和不斷修訂規則、改進生活的關鍵。如果懶於溝通,你現在身處的局面是意料中事。不想別人作主,就不要將「同居基本法」的釋法權拱手讓人。其實,她可能勉為其難,強而為之吧。

不過,千萬不要以為團隊協作的溝通和磨合是舉手之勞,是粵語長片的大團圓結局,齊歡唱。相反,為了界定各自和共同的生活範圍,這過程可以動魄驚心。如果你看過李安的【少年Pi的奇幻漂流】,就知到Pi跟孟加拉虎Richard Parker,其實是一對在愛海求生的情侶,為更好的將來一起奮鬥。當你站在Pi的角度看,Richard Parker當然是窮兇極惡、威脅你生命的老虎乸,但當你站在Richard Parker的角度看,你何嘗不是橫行霸道、蠱惑陰險的動物?但是,驚心動魄過後,換來的或許是相以沫的溫馨浪漫。電影中最甜蜜的一幕,是當Pi要逃離奇幻孤島返回救生艇的一刻,他明明可以乘機撇甩Richard Parker,獨自起航逍遙自在,卻竟然情深款款地呼喚她,非要與她共同上路不可。一對冤家,就此變成同生共死的鴛鴦。

珍惜這段獨一無二、死去活來的歷程吧,最終選擇重返森林的,可能是她,不是你。那一幕,才叫人看得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