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4月28日星期二

她不是她

「小姐,打擾了,妳很像我一個中學同校同學。妳在 co-ed畢業的嗎?妳是段顏紅嗎?」樊泱河在酒吧的角落打量了她半天,才鼓起勇氣跑到她跟前相問。

「不是,但你沒有更好的開場白嗎,這個很老套。」

「對不起,但妳真的很像她。」樊泱河有點失望。

雖然十幾年不算年深月久,但一個少女由十五歲長到年近三十的熟女,身形、樣子、髮型、打扮、氣質和歷練的變化已翻了幾翻,的確可以改頭換面。樊泱河姑且一問,碰碰運氣。雖然她矢口否認,但她眉宇間流露的俏麗和語調中的俏皮,確實令他想念十四年前那個臉上永遠戴著一顆青春痘、低著頭、美得如出水芙蓉的段顏紅。

樊泱河比她高一年級,她的名字是他千方百計打聽得來的。一個十六歲的慘綠少年,每天上學最大樂趣就是課前課後和小息間,躲在躁場或飯堂一角偷看一朵芙蓉。奈何她老是低著頭說話,令他偷窺更覺艱難。

段顏紅那時候低著頭,是因為怕樊泱河看見她的青春痘。他的名字也是她千方百計打聽得來的。她恨死了這顆在她臉上游走了五年的痘子,剛在鼻子上結焦,便跑到額上鮮嫩奪目地冒出頭來。她也恨死樊泱河,難道就因為臉上一顆小痘子,連一眼也瞧不上她?抑或自己根本配不上他?還是……

由於她堅持低著頭,令她偷看樊泱河也倍感困難。兩人的眼神,就在青蔥歲月的流逝中相互錯過了。

「打擾了!」樊泱河欲轉身離去。

「好吧,既然你想了半天也只得這段開場白,沒功也有勞,讓我請你喝一杯。我叫侯瑾瑜。」段顏紅胸前噗咚噗咚、腎上腺素和荷爾蒙飆升之際,電光火石間為自己改了名字。


她只冀望換一個身份,脫離那顆青春痘的陰魂,洗掉那份自卑,或許他會為她現在的自信而心動呢。

2015年4月19日星期日

魔鬼與天使

「你們每天上班是打著蓋睡等支薪等發花紅的嗎?這是甚麼鬼計劃書?我給你們一個星期,你們給我一堆垃圾。我不管你們今晚約了誰,抑或死老竇,明早九零零我要一份可以把客戶搶過來的計劃書放在我桌上。全部滾出去!」梓天罵到最後一句,手一揚,計劃書已落在房門之外足有十米,然後手起掌落,砰然巨響,玻璃桌差點沒給他擊得粉碎。

梓天不是有錢人家的大少爺,在屋邨長大,然後考進很普通的大學。他在公司的花名很直接,沒有轉彎抹角,毋庸猜度,就叫魔鬼。他不只對下屬尖酸刻薄、要求嚴苛,對公司內外的競爭對手更是陰謀陽謀、詭計多端,抽後腿、放暗箭、篤背脊、過橋抽板,只要對他搶客戶、增加營業額和升職加薪有利的,就無所不用其極,難怪他三十歲便坐上業務總監的位置。但老闆重用他,言聽計從,因為怕有人出高薪挖他過檔。

梓天有一句格言,「在商業世界,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換言之,對他而言,每天上班不求有功的人都是渾渾噩噩自尋死路,不可以在他的視線範圍生存,而他每天都以生死相搏的心態踏進辦公室工作。

「不累嗎?」讓梓天深情地抱著、腹大便便的妻子問。

「我要給你們最好的生活,將來給孩子最好的教育,我愛妳!再辛苦也不累,也值得。」梓天軟語和微笑,看在妻子眼中是天使。

「妳先睡吧,我要給我的孩子們回信。」說著,他雀躍地跑到書桌旁。

對那三百多個遍佈第三世界、在生死邊沿爭札、由梓天每月以數萬元助養的兒童而言,他也是一位天使。

原來,愛令人變成天使,也變成魔鬼。


2015年4月12日星期日

驗證十級痛楚

森玫從診所出來,去赴天悠的晚餐約會,在途上反覆思忖,十級痛楚,是怎樣一種折磨。

「為甚麼男人要追女人?」

天悠反應很快,急忙吞掉滿口鵝肝答:「根據聖經創世記,上帝拿了男人一根肋骨,把女人造出來。男人之所以追女人,是為討回一根肋骨。」

「哪為甚麼男人追完一個又一個呢?」

「因為,沒有女人肯把骨肉掏出來還給男人,所以男人不斷追女人,沒完沒了。是十級的痛啊!誰願意? 」天悠喜孜孜地延續他的幽默。

「十個月後,我就要承受十級痛楚,把骨肉掏出來給你。你還會追女人嗎?」

「甚麼?我們不是在閒聊說笑麼?妳現在說認真的?」天悠差點沒把紅酒噴出來。

「我自己和醫生都驗過了。」

「不不不!我不懷疑妳驗孕的方法。我是問,妳肯定真是我的骨肉嗎?」

森玫把滿杯紅酒一口喝光,離去,只因已沒力氣潑到天悠臉上。之後,他們再沒聯絡。

十個月後,森玫驗證了,十個月前那個晚上的痛,是十級以上。


十年後,她也驗證了,換回來目前跟兒子和他繼父一起的幸福,無法量化。

2015年4月7日星期二

老金的最後一個女人

老金穿起最愛的全套 Paul Smith 西裝,站在鏡前用髮泥固定一頭斑白的凌亂造型之後,選了一條黑藍加湖水綠直間的領巾,出門赴他生命中最後一個女人的約。她叫素男。

老金不姓老不姓金,只因一世行財運,祖上給他留下一筆夠食過世的小財,且中過三次六合彩二獎,所以愛他每次請纓埋單的年輕朋友都說他有金,而他已近耳順之年,故加一個老字。

他有過三段婚姻,都因他太多女朋友而終結,但他那時候沒有遺憾和內疚,且自我感覺良好,直至近年家財散得七七八八,無復當年勇,身邊一個個芳蹤杳然。以前老朋友都嘲他這個無一技之長的人是專業人士,專騙女人上床。

素男的出現,令老金覺得除卻巫山不是雲,忽然以前相好的女人都變了豬扒,難得她對自己情有獨鍾。素男的青澀和素雅,甚至令他對自己一向自信滿懷的熟男外表自慚形穢,且第一次介意年齡的差距和臉上的皺紋。

素男總是輕咬下唇,滿臉通紅,低頭羞澀地對他說:「我要你的心,我看不到這裡有皺紋。」然後用手輕撫他的左胸。

四個月前素男老爸得了肺癌,家中頓失經濟支柱,在老金懷裡哭得死去活來。他二話不說,擔起她一家的生活費,然後把揮霍得所餘無幾的身家掏了大半出來,給她一家買了一層半舊不新的房子,好讓她安心生活。起初,素男拼死堅拒,要他好好留著錢以備不時之需,也怕無以為報,後來被老金哄了三個月,才又驚怕又沮喪地勉強接受。

曾經滄海難為水,老金連騙其他女人的衝動也失去了,今天踏著輕快的腳步走到約會地點,決定跟素男說,她是他生命中最後一個女人。只想像她又滿臉通紅、含羞低頭的樣子,已經快意滿懷。

素男遠遠看見老金,覺得他的白髮和皺紋又多了,輕輕搖頭,婉然一笑,然後親了身邊男伴一下,耳語:「我到了,你走吧,晚上給你電話。」


樓契和餘數已搞定,今天是最後約會了。

2015年4月1日星期三

由天堂到地獄

天惠接到男友懂浩的電話,他語氣凝重,說有事情要跟她說,約了晚上在他們第一次約會的餐廳吃晚飯。

天惠內心竊喜,大家在過往一年已不只一次暗示明示兩人的婚姻大事,雖然都是以說笑逗趣的方式結束話題,但她認為兩人之間已建立起默契。天惠覺得今晚懂浩九成九是要正式求婚了。

她回想當初由暗戀懂浩,直至獲他注意,她不顧一切豁出去投懷送抱,到如今修成正果,可謂千山萬水,苦盡甘來。雖然他的優越條件、大癲大肺、放蕩不羈不時惹來閒言,例如夜蒲攬女、隱瞞劈腿等等不一而足,姊妹們也常告誡她要小心,但天惠就是愛懂浩是這樣一個人,且愛得驚心動魄,所以都撐了過去,而且她知道,相信他、讓他做自己是她唯一的選擇。她不是沒有想像過,如果有一天真的受到傷害會有多痛多苦,她每天都對自己說她承受得來。

天惠先到,點了餐前雞尾酒,正在滿心幸福地翻閱餐牌。懂浩推門進來,不等侍應招待,直衝往餐桌,風風火火脫了西裝外套便座下,五分鐘無言。天惠看到他眼眶愈來愈紅,心已沉了一半。

懂浩:「妳也是時候好好想一下自己的將來,繼續跟我一起會幸福嗎?」

天惠沒有答,只聽到眼淚把餐牌打得嘀篤作響,低下頭獨自經歷這曾經想像過的撕心裂肺、肝腸寸斷。

懂浩哭著繼續表白:「我們分手罷……

天惠已經拿起手袋,準備離開。

「這句話我曾經想過……

懂浩看著天惠淚如雨下,忽然展現笑容,說:「但我沒法跟妳分開,所以我正式向妳求婚,給妳幸福!」

天惠的眼淚止了,但不見笑容。

懂浩沾沾自喜:「怎樣?我的演技可以罷?嚇了一跳嗎?驚喜嗎?哈哈哈哈!」


這晚之後,天惠選擇離開懂浩。原來想像的痛苦與親身經歷的痛苦,相距很遠。來回天堂與地獄的折磨,一次就夠,她現在很清楚,下一次她承受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