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 2013年3月17日 (星期日)
J有女生A和B的選擇,全世界包括他最要好的朋友和最親的人都喜歡A,但他偏偏選擇了B。他怕女友難受,也怕自己難做,問我怎辦。
J有女生A和B的選擇,全世界包括他最要好的朋友和最親的人都喜歡A,但他偏偏選擇了B。他怕女友難受,也怕自己難做,問我怎辦。
這好比,你有生和死的選擇,全世界包括你最要好的朋友和最親的人都要你生,但你偏偏選擇了死,你怕死難受,也怕自己難應付,怎辦?
愛,要有死的勇氣,所以愛其實很輕鬆愉快,生才沉重。我強調,只是一份勇氣,事實上你死不了。
愛因斯坦中學時的拉丁文老師說他在學業上是沒有希望的了,不如學點甚麼技能吧;他的大學教授拒絕給他學位;他為求一助理教職的【相對論】被所有大學發還,理由是不可理喻。最終,他為了對理論物理學的愛,成為二十世紀最偉大的物理學家,死不了人。我相信,他活得最輕鬆愉快的時刻(也最頑皮的時候),就是想像牛頓翻生看到E=MC(2) ,而自己至死也想像不到時間跟空間無法分開,卻是相對,然後頹然倒下。如果愛因斯坦苦心照顧生的沉重,他跟理論物理學的情花怎會結果?
中國戰前最偉大的文學家之一蕭紅,十四歲便不理家人的勸戒,為初戀離家出走,然後被男朋友拋棄,無倚無靠,抗戰時展轉流落香港,逃不過孽戀,卻成就了【生死場】,死不了人。我相信,在她短短31年的生命裡,活得最輕鬆愉快的時刻(也最頑皮的時候),就是與小情人逃離黑龍江家園,攜手相擁偷笑,流落異鄉,情不自禁,洩悲哀於筆墨的歲月。如果蕭紅苦心照顧生的沉重,怎會終生愛上文學,寫出【呼蘭河傳】?
寫出「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牛」的鲁迅,棄醫從文,背叛了家人和自己的期望,不為五斗米,只為愛上一支筆桿,卻寫出了【阿Q正傳】,死不了人。然後一生忠於它,不離不棄,在烽火連天、屍橫遍野、滿路浮屍的日子,緊緊擁抱著一支筆桿,只為對文學的愛。我相信,他活得最輕鬆愉快的時刻(也最頑皮的時候),就是與他的情人遊遍大千世界,沿途指罵鞭撻的時候。如果鲁迅苦心照顧生的沉重,怎會與情人兩心如一、靈犀相通,寧願隱居一隅,雙宿雙棲,拒絕領受諾貝爾文學獎?
李安當初為了心愛的電影,寧與父親決裂,孭了背包便跟戀人遠走美國,頂著生活的困頓和拮据,受盡異國的白眼,無所事事執頭執尾量地六年,只為每天魂牽夢縈的戀人,卻拍出了叫人拍案的【推手】、【喜宴】、【飲食男女】,死不了人。繼而一生對情人矢志不移,天地任我行。我相信,他活得最輕鬆愉快的時刻(也最頑皮的時候),就是跟情人一起闖別人唾棄的路、大家不屑一顧的岔徑,甚至抹掉過去的足跡,走進從沒走過的森林,摸黑潛行。如果李安苦心照顧生的沉重,怎會拍得出【臥虎藏龍】、【斷背山】、【少年Pi的奇幻漂流】?
偏愛研究宇宙,瘋愛筆桿,癡愛電影,深愛一個人,都是熱愛人生。有死的勇氣去過活,才有生的輕鬆愉快。
當然,一般人都會選擇看似輕鬆的路,於是開始為別人的需要而活,奈何這些需要愈來愈多,他們的負擔愈來愈重,肩膀愈來愈累,到日暮之年才發現原來選擇了最艱辛的路,就是為了生的沉重,太遲了。
人生最公平,每人只活一次,你對自己的生命負責,不是對他人的需要負責。如果再有人說三道四,你跟他說,洞房那一晚,要不要一起?還是你讓了自己的位置給他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