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7月29日星期日

愈靚愈驚


【明報專訊】 2012年7月8日 (星期日)

M有一位很漂亮的女朋友,是所有男人看見都想衝前搭訕、所有女人看見都要退避三舍那一種,平日相處也倒愉快。可是,她每逢酒後,便問他是否想試試跟別的女孩一起,要不要找個更好的,幾乎是迫問迫答,每次都吵架收場。他斷定她怕內疚,所以借酒壯膽,迫他開口說分手。他自忖雖非天下美男子,但也年青有為,問我靚女是否都不甘平庸。

首先,女人很少為男女情事內疚,因為在mating的過程中,女人一般是被追求的一方,而且天性賦予她們終生挑選最好伴侶的權利和責任,對她們而言,見好要好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何內疚之有?說到分手,女人比男人狠一百倍,而且乾淨俐落,頭也不回。所以,她毋須以酒壯膽,也毋須假口於你。題外話,男人不同,一般是主動追求的一方,加上自大兼窩囊,每當移情別戀,總以為欠了天下女人,不是拖泥帶水,便是愧疚半生。瞞著新女友、以金錢照顧舊女友以求贖罪的男人,我認識不少。

其次是酒。酒不單穿腸,也會亂性。用最vulgar Freudianism分析,所為亂性,就是令壓制潛意識的意識層鬆懈,即是讓理智放假,甚麼三思而後行、說話藝術、待人接物、社交禮儀統統讓路,然後叫冇枉管的潛意識跑出來橫衝直撞。性是亂了,但真我仍在,此乃酒後吐真言的理論基楚。因此,對酒後說話之用詞和表達方法(drunk talk),無謂太認真;你認真了,便火上加油,大家怒氣沖宵之際,幸者不歡而散,不幸者繼而動手,後果堪虞。不過,酒後說話的內容和隱含的真相卻不容忽視。

這些明明白白的說話,還可以隱含甚麼真相呢?真相是,她缺乏安全感。

也是天性使然,人的祖先萬代,都是從大自然災禍和戰爭殺戮中保著老命,千山萬水走過來的,所以安全感埋在我們的DNA中,時刻需要運行於血液裡。有趣的是,愈漂亮、愈在萬人之上的女人,愈缺乏安全感。何解?

道理簡單不過:萬人之上,高處不勝寒。流氓皇帝漢高祖劉邦在位八年,只專注於鞏固皇權,以增安全感。謀臣諸王,殺得就殺,抓得就抓,功臣如韓信、蕭何也難逃厄運。一代梟雄曹操也缺乏安全感,日夜孤疑地位不保,將華佗收監拷問,致使一代神醫屈死獄中。他的一句「寧教我負天下人,莫教天下人負我」更是千古傳誦,成為無數人傑獨領高峰的座右銘。虎父無犬子,繼位的曹丕也獨站孤峰顫抖,千方百計迫害親生兄弟曹植,正是「豆在釜中泣」。乞兒皇帝明太祖朱元璋得天下之後,更是惶惶不可終日,為了安全感,不惜株殺功臣,甚至在大庭廣眾打大臣們的屁股,盡侮辱之能事,連丞相一職都廢了,又設錦衣衛,毒辣手段層出不窮。槍桿子裡得江山的中共更不待言,現在添加安全感的方法,就是維穩,它的費用竟比軍費開支還要高!

話說回頭,很簡單,她很清楚知道,裙下排著長隊追求他的男人,都是為了她的美貌而來,正如皇帝和梟雄,也明白跟著他們的將軍大臣,都是為了他們的權力而賣命。她怕失去美貌,也知道終有一天會失去。想到這裡,自必心顫膽寒。

她質問,只想換來一個窩心的答案:「我不要別的女孩,因為妳是我的唯一!」靚女只是缺乏安全感,不一定好高騖遠。


2012年7月8日星期日

不如不見

【明報專訊】 2012年7月8日 (星期日)

他在學校排球場上不知秒殺了多少慕名而來偷看的女生。她最喜歡看他專注投入、指揮隊友的神情。他每次身橫飛撲救時不慎露出的六塊沾滿汗珠、紅銅色的肌肉,都叫她掌心冒汗,心跳加速。有這樣一位六呎身材、貌勝張國榮、成績中上的高年級排球健將,莫說所有校內女生,就是整個區的女生都把他看作暗戀對象吧。還記得有一次校際聯賽,校隊拿了亞軍,他抱頭坐在地上,她也在場邊偷偷為這位陌生的學長落淚。

她由於自卑和不敢高攀,沒有主動結識他,也無法得知他有沒有女朋友,但他是她日思夜想的夢中情人,她當然會注意他的一舉一動;經常看到一位校內公認的校花跟在他身邊,有說有笑,午飯、小息、溫習小組、球隊練習、課外活動無一例外,聽說這位校花課餘兼任模特兒,拍過廣告;也不只一次見過他在校門外分別安慰過幾位嬌媚可憐、梨花帶雨的鄰校女生,每一位都樣貌娟秀、身材出眾,都是校花吧。

一天放學後,如常步經排球場,希望碰考看見他的身影,可惜正選後備人數整齊,唯獨欠了他。追查下,得知他退學了。還有一年便考大學,為何匆匆退學?過去的一年苦讀豈非白費?原來他新歡舊愛兩難全,竟然選擇了為情自殺,但僥倖活了下來,卻又得悉兩位女生都同時懷了他的孩子。父母看著自己的寶貝兒子才貌雙全,本來前途無限,覺得可惜,於是千方百計把事情解決了,狠下心腸讓女生們的家長同意墮胎,然後把兒子送去英國,休息一年後繼續升學。自此,她連遙望的機會也粉碎了。

她大學畢業後,老老實實地在會計師樓工作,夜欄人靜時都會想起他,幻想著他正跟一位下凡的仙女談心。她找了一個樣貌才幹平庸、髮型有點像張國榮的典型會計師男友,沒幾年便結婚了。一天放工回家,她如常揭開報章娛樂版,突然失聲尖叫;她赫然發現這位學長跟一位城中名媛的親密照登在頭條位置。隔著一身潮服,她也能想像那六塊久違了的紅銅色肌肉仍好端端地伏在他的肚皮下,只是那一身陽光已經不知所蹤,換來的是一身俗氣。這是她第一次與他重遇。

往後十多年,重遇的次數漸多,因為經常也會在報章的娛樂名人版看到他的蹤影,不是跟過氣女星拍拖,便是跟城中名媛有染。再之後的十多年,就沒有再看見他的消息了。

她今天早上九時正要面見一位客戶,是城中有名的富翁遺孀。她雖然已貴為著名會計師樓的遺產管理部主管和合夥人,但客戶實在大得嚇人,非要親自會見不可。那婦人一馬當先衝進的辦公室,當然沒有敲門。她一身名牌幾逾數十萬元,卻裹不住肥腫難分的身軀,看著她做過無數次矯形手術的嘴巴張開便罵:「你走快一點會少幾磅肥肉?跟尾狗也懂跟貼在主人背後啊!」

一個身高六呎、額前微禿、腰圍開始發脹、一臉宿醉、一身白西裝花襯衫襯白皮鞋的中年漢低著頭,徐徐步進。啊!他當然認不出她是誰。

見過他在球場指揮若定、倚在校門安慰秀麗女生的情深款款、在頒獎台上高舉獎盃時的明眸皓齒,如果可以選擇,今天不如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