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甘心

【明報專訊】 2012年6月17日 (星期日)

L跟拍拖一年的女友分了手，但她認為分手亦是朋友，還經常與他飯聚。他本來想，做朋友也無妨，但覺她對他說的做的一切老是認同，對著一個yes woman愈覺討厭，毫無inspiration，懷疑她有沒有自己的做人態度。

懷疑一個人沒有做人態度，等於懷疑他不是人，是很歹毒的說話。就算對非親非故，也要有點口德，何況再見亦是朋友呢？

人在任何人生階段和生活範疇，不可能沒有做人態度。說盡了，人的行為受先設的執著引導，否則人會不知所措，不像動物毋須態度，只會以本能行事。今天的事今天做、今朝有酒今朝醉、認真便輸了、有賭未為輸、書中自有黃金屋、百無一用是書生、擁抱理想、再見理想、積極、消極、玩樂無極都是態度，就算「凡事冇乜所謂」也是態度。題外話，所以最賣錢、最高層次的品牌廣告策略，不是告訴你產品有甚麼特性、好處或過人之長，而是向目標顧客兜售一種做人態度，「Just do it」(今年變為My time is now)、「Impossible is nothing」、「只在乎曾經擁有」、「只要有夢想凡事可成真」、「邊度都有陽光」、「始終都是媽媽好」、「生有限活無限」都是好例子。換句話說，我們花錢，不是買了一對運動鞋、一只手表、一條電話線、一盒檸檬茶、一瓶花生油、一個電訊服務，而是買了一種做人態度。至於人生態度商品化的問題，留給文化人去評論或批判吧。

話說回頭，她的態度是甚麼呢？三個字，不甘心！

現在對她而言，「分手亦是朋友」只是一道幌子，讓她有機會重新燃起你的愛火。凡事say yes，表明了她已經有心理準備，要付出多大代價也不吝嗇，只要你回到她身邊。她凡事認同你支持你這罪名是莫須有，試想想你在酒吧跟豬朋狗友攬頭攬頸，哭訴著「眾人皆醉我獨醒」，然後豬朋滿面通紅大喝一聲「我撐你」，狗友醉眼惺忪夢囈著「做兄弟…唔使講」，比起她無條件的默默支持，來得更加inspirational嗎？

不過，不能小覷「不甘心」的力量，就算她背負著莫須有的罪名，也可以堅持到底。不甘心活在不民主不公義不平等的獨裁國家，所以南非的牢房出了位Mandela，緬甸的監獄出了位Auug San Suu Kyi。分別只是，他們愛民主自由，她愛你。

當然，因為不甘心而堅持，不一定成功，所以中國大陸出了劉曉波、陳光誠、六四天安門烈士、李旺陽。白樺在小說【苦戀】中說得好：「我愛祖國，但祖國愛我嗎？」但堅持，總叫人有一線希望！

不幸的是，她的不甘心，看在你眼裡，變成太在乎你。她愈是在乎你，你就愈不在乎她，卻愈是在乎那兩塊伏在酒吧桌上的爛泥、明天醒來忘了跟你昨夜把酒當歌的兄弟。

要對付這頑強的「不甘心」，其實很簡單，不要再給她堅持的機會，學習中共冷血無情的鐵腕手段，連希望也給她徹底輾碎好了。「分手亦是朋友」不是放諸四海皆宜的，特別是當有一個人不甘心，有一個人不在乎。

孤獨

【明報專訊】 2012年6月10日 (星期日)

K三十多歲，沒有拍拖，現在一個人生活，問我單身的人如何活得不孤獨。

任何書局內的生活、愛情和暢銷書欄，都不難找到這題目的專書，中英俱全，不過很多都是偷換概念，企圖以生活的其他部份，去填補或取代兩性關係中的欠缺和不足所引發的空虛和孤寂。單身是客觀的事實，孤獨是主觀的感覺。縱使單身的人在生活的其他領域努力經營，嗜好多多，姿彩紛呈，隔晚飯局高朋滿座，但孤獨的感覺要是來襲，是迅雷不及掩耳的，不管你正在網球場上揮汗如雨，還是在派對中分身不暇，你仍是會瞬間給扔進無人的漆黑幽谷裡瑟縮。

如果將問題倒轉來問，前景可能豁然開朗：不是單身的人，是否不孤獨？

一拖N個、擘腿偷食、天天新款、日日新鮮並非娛樂版才看到的情色新聞，卻每天都發生在你我身邊的朋友中。客觀上，他們都不是單身，但他們都不孤獨嗎？未必。就算早午晚三餐、一星期七天都有不同伴侶，whatsapp短訊響個不停，約會幽會無休，生活忙個不亦樂乎，極其量都只能夠在偷歡偷食的刺激中得到娛樂。甚麼人追求娛樂？正是孤獨寂寞的人；生活充實快樂的人毋須無止境追尋娛樂。

也有人潔身自愛，始終奉行一對一的男女關係，奈何樣貌身材實在出眾、肌膚勝雪、氣質出塵、言談舉止優雅不凡，引來狂蜂浪蝶每天在身邊川流不息，且都是城中筍盤，不是家財萬貫的富二代，就是前途一遍光明的年輕才俊。她不孤獨嗎？也未必。她就是苦在每天一個人懊惱，正在身邊對自己關懷備置、噓寒問暖那個，是否最好的選擇？還是剛在ball場認識的錢公子比較好？不滿足的人，也正是孤獨寂寞的人。

總有條件一般、從一而終的人，每天出門各自上班前一個吻，下班回家一個吻，睡前一個吻，從來沒有想過偷食，也懶得去偷食。他們不孤獨嗎？亦未別。他們過的生活只是跟伴侶生活的一條公式。最孤獨寂寞的人，就是沒有察覺最親近的人在他身邊。

那麼，單身的人，是否一定孤獨寂寞呢？

老婆婆彎著腰，嘴角帶著微笑，一步一拐杖，三步一小休，花了很大的氣力跑到菜市場細心挑選老伴喜愛的食物，然後又一拐一拐回家，前後三小時。她十年如一日，切菜洗肉調味落鍋上碟，一絲不苟，然後聽著時鐘嘀，準時七點端出兩個人的菜餚碗筷，一切就緒，喜孜孜地以近乎唇語的方式，對著鄰座的空椅子輕聲說：老頭子吃飯啦。她是單身嗎？是，因為歲月不留人，跟自己活了大半生的心肝寶貝老頭子十年前不敵病魔，撒手塵寰。她孤獨嗎？未必。日暮之年，兩位中總有一位無奈先行告別，留下黃昏夕照的餘輝，仍在冬夜暖著老婆婆的身軀。正是「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亡人未忘人，「千里孤墳」也跟婆婆住在一個心窩。

妳就在這單身的日子，為著將來跟妳廝守到老的心肝寶貝，好好自愛，好好活著，好好等待，用最美麗燦爛的人生迎接他的來臨吧。這樣子的生活，應該是夠充實、滿足、快樂的了。

跟JF談戀愛

JF廿三歲，是坦蕩蕩的理想主義者，跟他談過戀愛的人很多，離開他的有一部份是為現實生活和事業前途，有一部份是自認為成熟長大了，覺得當初太幼稚，問我人生理想是否有到期日(expiry date)。

毋庸置疑，答案是絕對的：有！

舉例，你看上世紀初，一班中共初期的理想主義者如陳獨秀、李大釗等，是如何心懷科學、民主、革命大業，一心為中國開拓理想、民主的社會？可惜，建國不久，這份理想在中共的懷抱中已屆到期日，開始腐化發臭。只不過，當年的腐臭，是以「土改」、「三面紅旗」、「大躍進」、「大饑荒」、「文化大革命」呈現；現在的腐臭，是以貪污猖獗、遏制維權、唯利是圖、封殺言論、粉飾太平、官商勾結展示。

但有一種防腐劑，是可以將理想永遠好好保存的，叫做良心。

跟你一起，要是沒良心，還談甚麼戀愛、理想和將來？

其實，JF是我很多年的戀人了，不離不棄，他的英文全名叫June Fourth，中文名叫六四。明天我們在老地方有約會，風雨不改，不見不散。

如果你還有良心，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