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原來你是裝作不懂！

【明報專訊】 2011年8月28日 (星期日)

上星期拙作「浪漫，你懂嗎？」一出，反應空前熱烈，在面書推薦傳閱的人數把我嚇了一跳，執筆之際數字還在上升，留言或來郵認同或表達意見的亦不計其數。在此感激眾多讀者的支持和鼓勵。

留言當中，也有反對聲音。本來天下文章，都是拋磚引玉，莫說口碑載道，縱是能夠引起一點點漣漪，充作飯後談資，也是好事。我看完反對的留言後，最感興趣的是有些時候，人的確擅長自欺欺人。他們否定浪漫在現實生活中的真義，然後繼續享受一種玩樂嬉戲、虛偽造作的情調，繼續堅稱這是浪漫，繼續把自己蒙在鼓裏。

看看以下留言﹕

「『浪漫是他仕途坎坷之際，經濟拮据，生活左支右絀，念着很久沒和你去旅行了，然後偷偷盤算着如何節衣縮食。』呢D都唔係叫浪漫，好嗎？只係同甘共苦吧。」

如果你看不懂浪漫這概念的中世紀起源、Anglo-Norman的文學歷史和騎士的文學含意，又不懂honourable, heroic和loyal的意思，就看看世界上最普及的名著，Tolstoy寫的War and Peace吧。噢！我忘記了港女不喜歡讀書。那就看電影吧，你上網找一找上世紀最膾炙人口的100齣「浪漫」電影，Gone With The Wind, Love Story, Casablanca, My Fair Lady, Titanic這些名字必定榜上有名。在這些電影裏，主角們的愛受着戰爭、階級、身分、名利、窮困的挑戰、考驗和折騰，莫說道盡「同甘共苦」的歷劫，就算同生共死的蕩氣回腸、生不如死的悲壯也隨處可見。這是電影類型，「浪漫」電影的「浪漫」，就是擷取了「浪漫」的遠古含意﹕光榮（honourable），英勇（heroic），忠誠（loyal）。如果你堅持它們不是浪漫電影，那就唯有叫它們做「同甘共苦電影」了，但記着，與人閒談時問人「有看過什麼同甘共苦電影」，出了洋相可不要怪誰，就怪自己不但不讀書，其實連電影知識也貧乏。

無可否認，浪漫這概念是起源於中古時期的文學作品，後來人們才將它用於描述愛情。有趣的地方在於，有些人喜歡看浪漫的文學作品和電影，看到熒幕上的愛侶劫後重生，死去活來，電影院中清理鼻涕聲震天，然後站起來暗自感覺「抵睇」，拍拍屁股，回到現實生活。如果你要他在現實生活中與情人經歷這些「同甘共苦」，他也要再三考量，遑論生關死劫了。稱之為浪漫，他會拒絕浪漫。咦？慢着！拒絕了浪漫，豈非成了不浪漫的情人？於是，在生活層面，他索性否定了浪漫的原意，那些什麼同甘共苦都不是浪漫，是Vivien胡說八道，然後回到港女行列，繼續享受他的燭光晚餐和沙灘漫步。

還有這一段﹕

「『浪漫是在港鐵車廂內，他正自欣賞你的素顏，突然發現你臉上一顆熟透了泛起白頭的暗瘡，細心為你把暗瘡擠掉。』我覺得好核突。」

其實，我也覺得在Titanic裏，男主角教女主角吐唾沫一幕很核突，我幾乎要瞌眼封耳把這段熬過去，但我很欣賞導演這樣描寫浪漫——無視旁人、真情投入每一刻的相悅共處。This is really honourable！

風平浪靜的時候逗情人開心，製造最膚淺的浪漫，也許需要，但這是男女相愛的全部嗎？你會因為欠缺這些小玩意放棄一段愛情？當深一層次的浪漫從文學作品和電影裏跑到現實生活來向你挑戰，你會拒絕嗎？

浪漫，你懂嗎？

【明報專訊】 2011年8月21日 (星期日)

L來信抱怨與男友性格不合，考慮分手。男友不解浪漫，黃昏不帶她漫步沙灘，周末不帶她到情調優雅的餐廳燭光晚餐，假期不帶她到歐洲旅行，晚上不帶她到山頂數星星。

我無意重提過時話題，但港女要為自己平反，抹掉標籤，就要多讀書，多動腦筋，多增內涵。

翻閱英語字典找romance，看不到「浪漫」一詞，因為這是譯音。浪漫源自歐洲中古諾曼系英國人（Anglo-Norman）和法國人（Old French）的文學作品，以中世紀騎士的英勇冒險故事為表現形式。和男友去歐洲旅行找浪漫，不妨到大英博物館看中古諾曼系英國人的歷史。時至今日，不知何解，浪漫是描述愛情故事和男女關係的形容詞。即使如此，浪漫的遠古涵意仍在，表示honorable, heroic, loyal。

浪漫不是穿起tux，bow tie鬆開掛在領口，捲起褲管，脫掉漆皮鞋；不是一身禮服、濃妝艷抹，從ball room赤着腳跑到沙灘，尾鏡chok個姿勢，影像加點朦朧的效果。浪漫是港鐵車廂內，他欣賞妳的素顏，發現妳臉上熟透了泛起白頭的暗瘡。他叫妳別動，小心翼翼從衣袋拿出面紙，無視眾人，細心擠掉妳的暗瘡。欣賞情人真面目，接受她的污穢，真情投入，珍惜一刻共處，是honorable。

浪漫不是踩着四吋高的Jimmy Choo，婀娜多姿步進文華東方的Amber，讓他拉椅子，共進燭光晚餐。浪漫是妳發現他身高比妳多半吋，每晚看着滿屋五吋高跟鞋發愁，狠下心，全數送給姊妹，訣別優美性感步姿，踢着平底鞋，只為顧全他體面。須知高跟鞋對女人而言，是命根。甘為情人犧牲，無怨無悔，是heroic。

浪漫不是他隨意為妳準備歐洲的機票酒店和行程，看妳兩眼發亮，跳到他的身上，讓他抱 妳旋轉。浪漫是他仕途坎坷，經濟拮据，捉襟見肘，念着很久沒和妳旅行，偷偷盤算節衣縮食，半年下來勒緊褲帶，終於夠錢訂了泰國的自由行套餐。不怕吃苦，為情人滿足，是loyal。

浪漫不是數星星。浪漫是妳每晚數算，在他生活坎坷之際，為他安排短途旅遊，紓緩他的苦惱，奈何薪金微薄，於是省吃儉用，絕迹商場和娛樂場所，每天帶備昨夜的剩菜殘羹作午餐，半年下來剛儲夠了錢，訂了泰國自由行套餐。

交換禮物一刻，相視一笑，眼眶微紅。

浪漫的膚淺意思是情調。如果男女相愛只求情調，不求欣賞、接受、犧牲、付出、無怨無悔，港女是病入膏肓，無藥可救了。

鬼來電

【明報專訊】 2011年8月14日 (星期日)

W來信說，情難自控，愛上有婦之夫，雖然心甘情願，但感覺不好受，問如何是好。

如果妳沒法狠心抽身，要有心理準備，好好做隻厲鬼，學習生活在陰暗角落。

有一種流動電話叫鬼電話，是有外遇的人給它取的名字。鬼電話是為你而設的鬼專線，它不展示於人前，在風聲鶴唳的當兒給毀屍滅迹，所以不是外形得體、功能完備、隨時上網聽歌玩遊戲的智能電話，是幾百元的街邊貨色，只有短訊和通話功能，屏幕是黑白的。鬼電話不見光，只藏於辦公室抽屜的最暗角，長期設定震動提示。當妳從陰間來電或捎來短訊，他左顧右盼，鬼祟地把鬼電話帶到人氣杳然的幽暗角落。 他跟妳說什麼？當然是鬼話。

佛家密宗所言，鬼是中陰身，是人死後投入六道輪迴前的存在形式，存在多久端視妳何時放下凡塵的情慾愛孽，但每七日要經歷一次死亡的痛苦。妳每天受委屈，苦不堪言，但每七日經歷的痛苦，錐心刺骨，時間準確，是星期五晚。 這頓晚飯比較早，六七點開始，分量較少，因為他要趕回家吃第二輪。當溫馨甜蜜的時光隨着秒針嘀㗳流走，妳的心開始為另一清冷孤獨的周末淌血。妳默默拼命抓着溫暖的身軀，奢望抓着最後機會；好不容易送他到大門。他的手決絕地鬆開，揚長而去，妳的心和魂魄都給甩掉，剩下行屍走肉，飄蕩凡間，無處落腳。

鬼會纏身。睜眼躺在午夜孤墳，禁不住起身，遊蕩至他家樓下街角，看他公寓是否還亮燈，竟看到他在露台抱着妻子。妳看着看着，雙眼模糊。

鬼會被驅。翌日早上妳收到鬼專線的短訊，「我知道妳想我，我也念妳，但以後不要再呆在我家附近了」。

鬼怕見光。妳好不容易周三見他一面，是晚上。不在銅鑼灣、尖沙嘴或中環，卻在人煙罕見、說不出位置的老地方。親朋戚友相聚，問有沒有拍拖對象，妳支吾以對，怕露出馬腳。將深愛的人藏於心底。

鬼找替身。怨氣驅使妳找石榴裙下的男人，樣貌才幹風度及他一半，於願足矣，只怕情人節、聖誕節孤身飄零。可惜，跟他約會時，妳望着別處出神，應他的話有一句沒一句，然後無端落淚，哭得淒厲。

鬼會報復。想着他周末在家跟太太親熱，把自己丟棄於苦困寂寞中，妳故意在他面前表現得跟這替身親近，看他如鍋上螞蟻，瘋狂向妳發短訊問究竟，好泄妳心頭積怨。

今天他沒回覆短訊，也許另一條（或兩三條）鬼專線繁忙。過了一天，仍送上一句，七月十四鬼節快樂！

人貴自知

【明報專訊】 2011年8月7日 (星期日)

L來信抱怨，女友不念舊愛，畢業後放棄青梅竹馬的感情，與外貌、經濟條件和教育程度比自己好的男人走了。他嗟嘆人心難測，問人是否都見好要好？

聽過這故事。

弱女孤兒，自小失明，無依無靠。男人看着可憐，把盲女收養。男人醜得不能再醜、學歷不高、才幹有限，但心地善良，個性敦厚；雖然家徒四壁，生活拮据，但仍努力兼職幹粗活，把女孩撫養成人，長年累月悉心照顧日常起居，讓她活得幸福。

時光飛逝，日月如梭，女孩長大後，無限感恩，只覺欠得太多，日夜反覆思量，想方設法圖謝大恩，但以殘缺之軀，除了以身相許，無以為報，只怕男人嫌棄婉謝。

男人已到中年，以其嚇人長相、一窮二白、一介草莽、三餐不繼，找庸姿作終身伴侶也屬天方夜譚，赫然得知女孩心願，喜出望外。兩人定好婚期，決心相依為命，自此兩口子活得有幹勁；男人拼命賺錢建立美好家園，女孩盡心打理家務。

有天，男人得知女孩眼疾有法可治，但所費不菲。他盤算，多幹兩份粗活，那怕每天睡四小時，一年下來便有餘錢讓愛人重見天日，於是咬緊牙關，節衣縮食，熬了過去。

年輕有為的主診醫生小心翼翼為女孩揭開繃帶。在鏡中，朦朧的少女影像浮現，當女孩確認鏡中人是自己，嚇出一身冷汗，久久不能言語。臉蛋美若天仙、眉目標致、鼻樑挺拔、櫻唇嫣紅欲滴、肌膚皚白勝雪吹彈可破、體態婀娜多姿，叫她看得目瞪口呆。第二個看到的人，是未婚夫，也把她嚇出一身冷汗，久久不能言語。一星期後，女孩留下找人代筆的告別信，表示終生感激之情，跟主診醫生跑了，以後也不回來了。

他/她跟別人跑了，不是先發現有更好的選擇，而是先發現自己比想像中更好。

高考生奪六優佳績，對自己的學能喜出望外，會棄哈佛牛津而選九流學府嗎？

歌手奪歌唱比賽冠軍，對自己的才華喜出望外，會選擇在廟街唱口水歌嗎？

經紀成就千萬元買賣，對自己的才幹喜出望外，會選擇蹓躂街頭賣寬頻嗎？

人生，是不斷發現和肯定自己的過程。人貴自知是美德，但不保證皆大歡喜；當你發現自己很好，就是另一人的悲劇收場。這是人心，不難測。

假如相愛

【明報專訊】 2011年7月31日 (星期日)

Betty來信說，與男友拍拖七年，經常因小事爭吵，離離合合已六次，難說將來不會分手，認為如果結了婚有了小孩，不能再回頭，想做個決定。

戀愛，結婚，生兒育女，是現代社會普遍的mating。結婚生子，牽涉第三者利益，包括雙方家長（禮金多少、婚禮安排、婚後是否和老人家一起住）和下一代（撫養、教育、成長環境）。從經濟學的角度看，這是社會成本或界外利益（social costs/externalities），要另文詳談。先處理對愛情、感情和雙方相處的願景，再想如何照顧第三者的利害，會令問題清晰。 因為搞個婚後的爛攤子出來，妳和妳的男友是始作俑者。

首先，勿對婚姻過分冀望，以至神化它，它不保證婚後不爭吵。廣東人說「夫妻牀頭打交牀尾和」，夫妻吵吵鬧鬧，小事一椿，正常。其次，愛情結晶也許暫時轉移注意力，但長遠而言，不能改變相處方式。

「想做個決定」，是決定是否共度餘生吧。

假如，多年後，有天他回家，還未看見妳肥腫難分的面容和身軀，已聽到妳呼天搶地的呻吟。痛風、糖尿病、冠心病、高血壓、腎衰竭把你置於人間煉獄，生不如死，妳奢望，上天慈恩浩蕩，賜妳了結苦難。這時候，妳需要不離不棄的人守在身旁。不計外傭，妳希望為妳處理大小二便、清潔沐浴、管餵三餐、噓寒問暖的人是他嗎？他從大門趕到臥榻安撫妳的一刻，妳慶幸這人是他嗎？妳呼出最後一口氣，因為他捉着妳雙手而安詳嗎？如果答案肯定，回看現在吵架的大小因由，妳失笑嗎？

假如，多年後，有天妳在廚房準備晚餐，聽到外面一聲巨響。妳未衝出大廳，已知他如廁途中翻了桌椅，無助地仆倒地上。他中風癱瘓，今非昔比，動輒須人攙扶。他翹首仰望，眼眶如池，無地自容。妳是否願意把他弄到牀上，為他清理大小便，換尿片，溫柔婉約如昔，微笑着安慰他飽受摧殘的身心，然後開一桌晚膳，將一羹一羹暖流餵進他心坎？如果答案肯定，反觀離離合合，不論時間長短，妳失笑嗎？

不要將對愛情、感情和雙方相處的願景放在婚姻和下一代之上，放在你倆遙遠和未知的將來。

假如，多年後，有天你倆相互攙扶，走到天涯海角，安躺於海枯石爛，驀然回首，看兒女在遠處趕着你倆的來路，會相看一笑，將過往的風波，幻化兩張安樂椅和兩盞清茶之間的笑談，靜看晚霞初變。這些不載於姻緣冊中，卻寫在人生軌迹上。

緣來如此

【明報專訊】 2011年7月24日 (星期日)

Fanny來信，慨嘆世界不公。人到中年，自覺心地善良、性格溫和，非港女一族，亦非存心釣金龜，找帥哥，只想找穩定的知心伴侶，但這麼多年的戀愛關係，都短暫、不穩定和不正常，苦無着落，問緣份是否天注定。

今天，且講緣份。

緣，源自佛家，配合因果輪迴之說。百世修得共船度，千世修得共枕眠。塵世大千世界，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緣，非中國人所創，但中文翻譯自有一手，是一條浪漫凄美的數學公式。

緣是邊緣，在三維度（3D）空間，兩個二維度（2D）平面的邊緣相吻，機會率是一除以無限（infinity），等於無法計算。第一，這理解沒說原委，純屬描述，是抽象的數學定義，道盡緣來緣去，緣生緣滅，與中六合彩相若；縱使聰明才智能理解，亦非力之所及。是否注定？沒明言。第二，它雖非人所能掌握，但含意入世而正面。既然機會率小得無法計算，來的時候應珍惜，活在當下。萍水相逢、一夜風流、死去活來、難捨難離、執子之手都是緣，皆因在這三維空間吻過。

西方沒緣這概念，接近的是哲學上的決定論（Determinism），簡言之，世事萬物冥冥中自有主宰。西方好辯，自由意志（free will）應運而生，認為人定勝天，與決定論誓不兩立，遠古糾纏至今，難分難解。在生活信念和應用層面，自由意志勝。辯論的內容和歷史枯燥無味，不如看麥迪文主演的Adjustment Bureau，娛樂和哲理兼備。

麥迪文以凡人不屈不撓的意志和毅力， 對抗天道，最後感動主宰者，讓有情人終成美眷，這是人定勝天的典型故事。如果他投降，放棄選擇和自由，跟心愛的人是無緣。西方相信幸福是爭取得來的，不望天打卦，守株待兔，亦不歸咎天道緣份。

楊過和小龍女歷盡苦難，白頭到老，亦非靠緣份，而是至死不渝的愛情。小龍女為楊過繼續生存，騙他自己遠赴蓬萊治病，相約十六年後再會，投涯自盡。如果楊過非情深義重，十六年間已結婚生子。一夜白頭，一等十六年，有勇氣躍下萬丈深淵，終與小龍女相會，情人美眷，是乃對抗命運的中國版故事。

如果妳信有生之年遇上楊過，不要等緣份，努力去追尋，去珍惜吧。緣來，一念之差。

用心看男人

【明報專訊】 2011年7月17日 (星期日)

讀者澳洲來信，說行年50，跟60歲、已退休的他拍拖兩年，像夫婦般生活。她問他是否愛她，他沒回答。她需要一個家，不想浪費時間，懷疑他是否愛她，是否正確選擇。

有人認為，中國男人，尤其老一輩，大多不懂用言語表達愛意，就算懂，亦難於啟齒，也不屑開口埋口「我愛妳」。將文化倫理分析和批判略過，這是事實，但我認為並非事實的全部。他們會說「我愛你」，看場合吧。

牀頭一盞青燈，照不穿一屋爵士樂氛圍，映紅了她臉上醉意，亮了她香肩吊帶。男人意亂情迷，像千里迢迢尋春的公象，雙眼發紅， 五肢發勁，神經繃緊，大腦和身體聽睪丸素指揮，遇山過山，遇海渡海，上刀山落油鑊。說句「我愛你」可以一親香澤？說一百句又何妨？天亮了，一柱晨光直擊腦門，大腦和身體重歸理智掌管。定一定神，確認身在何方，悄悄沿牀邊，穿房門，經沙發、飯桌，入廚房，到大門，沿途拾回散佈的衣衫鞋襪，胡亂穿上，不辭而別。這時要他說句「我愛妳」，是苦差。

宿醉未醒，後悔昨夜輕狂，帶着無比內疚，像犯錯的小孩站在家門前整理衣衫，忐忑不安；不留神，離魂被妳的熊抱、深情熱吻、牽念他而成的熊貓眼召回來。游移的眼球微潤，搭着妳雙肩的手微濕，胸堂微顫，瞬間把妳緊抱，呢喃妳的暱稱，愈抱愈緊，久久未能開懷。吃着妳為他預備的豐富早餐，凝望妳良久，衝口而出，「我愛妳」。如果可以剔除你的懷疑和他的悔疚，莫說一句「我愛妳」，娶妳也可以！

聖光瀰漫，聖樂飄揚。牧師宣讀完莊嚴的誓辭，一句「我願意」，兩只指環交換一生。回應輕柔婉約的一句「我愛你」，邏輯上、道理上、人情上、環境上、形勢上他也要說句「我愛妳」。要知道，對男人而言，這說話跟求婚的鮮花戒指、排期註冊、預訂教堂酒席、婚紗禮服照、開門利市、向雙方家長敬茶、玩新娘、度蜜月沒分別，都是婚姻儀式的一部分。

被裁了，捧一箱雜物從辦公室出來，沒一個同事（包括把酒當歌的兄弟)哼聲保重。恒指跌破新低，投資化為烏有。戰敗公雞垂頭喪氣推門入屋，見妳打掃得窗明几淨，站在一桌晚飯旁，不離不棄，笑着臉堅定不移地對他說，「甚麼都可以懷疑，就是不可懷疑自己的才幹！」此時此刻，他跑到妳身旁，緊抱着妳不放，輕輕說聲「我愛妳」。

一句話隱藏意思，也隱藏故事。須知男人一句「我愛妳」，輕於鴻毛，重於泰山。他是否愛妳，是否妳的正確選擇？不用耳聽。用心看，一目了然。

用心看女人

【明報專訊】 2011年7月10日 (星期日)

25歲、沒戀愛經驗的W來信，說不懂女孩子的想法和行徑。有些明明可以單獨約會，毫無保留深夜詳談，卻只當他是朋友。他問，不抗拒、有好感和喜歡有何分別。他對某女孩有好感，不確定彼此感覺是否一致，問應否主動出擊，還是加深了解。

如果她不抗拒，理論上，你可以坐她身旁，但請不要坐太近，免生誤會；如果你為她買飲品，fine，這是男人風度，多買一杯也無妨。感覺上，你企企理理，整整齊齊，非三尖八角，但總是不懂欠了什麼。不要誤會，她無意請你離開，不過，你跟全場過半男人和桌上的nuts沒分別，可有可 無。交往上，你最好想定十個八個有趣話題，不要問她甚麼是有趣；預先蒐集十個八個幽默笑話，切忌問她甚麼是幽默，食字爛gag可免。實際上，她留個選擇；搞不好有天你欠缺的，就在你身上。女人，可以跟挑剔畫上等號。自知之明可貴，既然愛挑剔，選擇愈多愈好。

如果她對你有好感，理論上，你可以坐近她身旁，近一點也可，沒人誤會；如果你為她買飲品，她跟你一起去付錢，問你要不再來一杯。感覺上，你是談心的朋友，聽她的前度故事，晚一點交心也無妨。不要誤會，她無意請你回家促膝，不過，你比全場過半男人和牆角的雕像有雙更善解人意的耳朵，她需要。交往上，她想定十個八個有趣話題，不會問你是否有趣；預先蒐集一簍筐公司的八卦笑話，不會問你是否好笑，幽默可免。實際上，你可以成為她的好友，搞不好有天你變攣，就是她的姊妹。女人天生交遊廣闊，交友不分男女。男人不同，界線分明，所以徐訏說，男人四十歲前沒女性朋友。

如果她喜歡你，理論上，她坐近你身旁，再近一點，不怕人誤會；如果你喝威士忌加冰，她自動請纓，買夠一瓶，喝不完下次一起來喝。感覺上，有過千理由讓她靠近你，但她說不出所以然，興起多喝兩杯，更說不清。不要誤會，她絕非虛偽，亦非老作，可嘆愛不講理，這時除了你，全場男人女人、桌上的nuts和牆角雕像都不在她眼內。交往上，她想定十個八個你覺得有趣的話題，但怕你覺得沒趣；不會預先蒐集十個八個笑話，因為怕你不笑。實際上，在不抗拒和有好感的無數選擇中找到至愛，可遇不可求，難比登天，搞不好千揀萬揀，孤獨終老。女人懂把握時機，搶奪心頭好，如果你是減價的Jimmy Choo，就算過了一季，都不顧儀態，誓要到手！

如果她愛上你，理論上，她不讓你坐女孩子身旁；如果你多喝一杯威士忌加冰，她勸你少喝。感覺上，你沒理會她。交往上，愛毋須言全。實際上，不如早點回家。女人要你是她的唯一，要照顧愛人，要安全，要愛，要家。

要不要出擊？不用耳聽，不用眼觀。用心看，一目了然。

你愛得認真唔認真？

【明報專訊】 2011年7月3日 (星期日)

迷失的白羊說，女友離開了他，八年的戀情畫上句號，是相處上出了問題。他意氣地問，愈認真愈痛，為何要認真？

相愛很難，因心存顧慮。顧慮他/她言不由衷、言過其實、始熱終冷；顧慮自己朝秦暮楚、不敵誘惑、半生心債。林夕的歌詞道盡情場滄桑、箇中苦澀。 你豁出去，投入，認真，付出，一旦顧慮成真，銳心刺骨在所難免。我們不因吃東西噎住難受，索性餓死自己吧。如果一生連認真愛一、兩次也承受不了，白過！如果你一意孤行，只剩兩個選擇﹕做和尚、做playboy。做 playboy非你想像中輕鬆，亦非優游，要另文詳談。有興趣有志向做playboy者不妨來信相詢。

李宗盛的歌詞別有洞見，認為相愛容易，相處很難。我們要分清楚，此難不同彼難。這難，源於相處太認真。

相戀，將來再痛，也要愛得認真；相處，恰恰相反，不要認真。

她刷卡如刷牙，一天不刷個痛快，信用卡就蛀爛。認真地想，輕者，她是購物狂，是病態，要找精神科醫生；重者，長此下去，病治不好也罷，有朝一日私己耗盡，我的血汗錢豈非如滾滾長江，一去不復還？不認真地想，這小甜甜，不但為自己扮靚，連我的西裝領帶鞋襪也照顧周到，絕色配襯，錢花得可愛，我加把勁賺錢才行。

他把穿過的衣服亂扔。認真地想，輕者，他照顧自己力有不逮 ，遑論照顧女人；重者，他不愛惜自己的一切，怎會愛惜身邊人？重者，這是個人衛生，他好逸惡勞、不愛潔淨，如果他出軌，貪一時之快對我不忠，可置衛生於不顧，真槍上陣；失戀事小，失去生命事大。不認真地想，這大頭蝦把穿過的衣服亂扔，老是要我執手尾。沒有我，他怎生活？他注定和我一生一世！嘻嘻！

每次吵架，她老是在一班三八面前將前因後果和盤托出，巨細無遺。認真地想，輕者，她落我面，不顧我尊嚴；重者，她不尊重私隱，沒修養，沒品德，沒文化，沒教養！不認真地想，找朋友談心事，參考意見，也許讓她心平氣和。萬事有商量。

如果足球賽明日消失，對他而言是名副其實的「明日之後」。認真地想，他愛我多，還是愛皇馬多？如過他買機票到西班牙觀戰，會把生病的我扔在家中！不認真地想，小病一年四五次，山長水遠一睹偶像風采，人生幾回？望他享受，記得帶我深愛的 Iberico ham回來。

認真愛，就要認真放棄執著。認真與不認真之間，是愛的藝術。

又是姊弟戀

【明報專訊】 2011年6月26日 (星期日)

Yo來信，說大他七年，話題不絕，已萌愛意，但擔心同事和家人眼光，親近的勸她及早抽身，免泥足深陷。她問，愛情是否不理世俗眼光。又一姊弟戀故事。

首先，這問題不限於姊弟戀。富家女愛窮小子、上司戀上下屬（紀律部隊更麻煩）、老夫少妻（相差數十載那一種）、愛上絕症或長期病患者，總有身邊人竊竊私語，指手畫腳。就算金童玉女的配搭，三姑六婆也在塘邊嘴藐藐。

既然Yo稱之為「世俗眼光」，請撫心自問，是否義無反顧、出塵脫俗、不吃人間煙火。

首先，要明白世俗眼光是怎麼一回事。

世俗眼光一﹕樣貌身材。男女都二十多歲，青春無敵，吸引力不相伯仲。女人三十出頭，十之八九媚態萬千，對廿多歲的小伙子而言，性感迷人，魅力難擋。女人四十出頭，風韻猶存者鳳毛麟角，男的三十有五，剛戒奶，宣佈成為堂堂男子漢，舉手投足洋溢男人味。女人年過五十，矜貴護膚品難挽狂瀾，青春已逝，男人四十過半，方當盛年，頂着無傷大雅的肚腩，裹在筆挺西裝內，是成功男人的象徵，勤奮者練出六塊腹肌、一身陽光，奧巴馬是人版。到這田地，他身邊不少廿多歲的少女簇擁（其他年齡未計），妳呢？如果愛要信任，這信任數十載後兌現，你敢等嗎？

世俗眼光二﹕身家財產。男人廿多歲，羽翼未豐，摸索於事業迷宮，夢想開一輛平實Honda Jazz載你馳騁於戀愛夢境，妳念茲在茲，決心在他背後扶一把。他三十多，事業起步，夢想換一輛瀟灑的寶馬Z4，閒時載妳遍遊風花雪月，妳仍在他背後鞠躬盡瘁、勞心勞力。他四十過外，事業有成，駕著得體的Mercedes CLS，家裏泊着實用的VW Touran，妳功成身退。不要問他開着CLS載誰去了，妳只配泊在家的Touran。他心裏還牽掛野性難馴的Ferrari 紅魔鬼。

世俗眼光三﹕知識氣質。廿多歲的男孩，放下書包，乳臭未乾，連fine dining的Menu和wine list都看不懂，妳已年近二十尾聲，在眾多成熟的前度中汲取了校門以外的知識，風華絕代，看着稚氣的陽光男孩，教教小弟弟，無妨。男人三十，腦袋開竅，練達人情，氣度漸醇，風度日增，妳不枉一番心血。男人四十，眼界開，城府深，世事洞明，天南地北，無所不曉，對着法文menu琅琅上口，滔滔不絕推介美食，風度翩翩。可惜，他不是為妳點菜，而是讓跟他business lunch的年輕性感俏秘書托着腮着迷。

妳可以不理世俗眼光，但要想清楚自己將來面對的事實。跨過男女年齡差別，跟跨過門當戶對、階級界限和絕症障礙一樣，要承諾、勇氣、決心、信任、毅力，以及義無反顧的愛。

阮玲玉臨終一句「人言可畏」，發人深省，那畢竟是上世紀初的軼事，時代不一樣了。所以，妳要坦白，究竟妳覺得可畏的是世俗眼光，還是應驗他們的詛咒，孤苦收場？臨陣退縮，就不要諉過於人。

愛需要距離

【明報專訊】 2011年6月19日 (星期日)

忽然很掛念我心愛的suckling pig，下班後獨自踱步到荷李活道的Tapeo，大快朵頤。

吃着吃着，打開手機郵箱，看到讀者I的來信，謂自己跟女友年紀尚小，沒有能力一起生活，兩情相悅，卻經常受相思之苦，問我如何維持親密關係。

這 叫我想起一個在日本非常成功、我很喜愛的避孕套廣告。廣告公司首先登廣告招聘一對兩地相隔的情侶，要他們約定平安夜在東京某處相會，但只准徒步前往，結果 兩人各自花了幾星期完成旅程，兩人的沿途經歷分別被上載互聯網，網友可以廿四小時real time追看，但只能選擇一個。平安夜那天廣告公司已經將他們在途中如何心急如焚、對愛人牽腸掛肚的動人場面剪輯好，等加上平安夜晚上最後相會擁抱落淚一 刻，整條廣告片大功告成，即時在電視台和互聯網聯播。最後字幕出現，「Love needs distance. 0.02mm, xx安全套.」

相 戀之際，情到濃時，四目交投，兩心相印，恨不得一天廿五小時用超能膠黏着對方不放，最好商場廁所不要分男女，最好地鐵出入閘機可讓二人同行，更巴不得剖開 胸膛，讓對方看看自己的心有多真，媽媽一句關心子女的短訊「早點回家吃飯」也是棒打鴛鴦，拆散有情人。這是可以理解的。但我們不要忽略成就愛情的重要元素 ——距離。

一膠之隔，當然是讓你們共赴巫山雲雨。

兩地相隔的距離，讓你思念對方。在地鐵車廂傻笑，忘了下車；在友人的飯局中 獨自翻閱手機相冊中的她；在便利店買紙巾，拿了衛生巾；開電腦第一要事，看她是否在線，第二，看她在facebook有沒有post；臨睡前互道晚安，是 WhatsApp中一串沒完沒了的心心、熊抱、互吻、祝福、晚安完再晚安；一大清早第一件事，又是另一串沒完沒了的心心、熊抱、互吻。這一切都讓你愛得更 真實。思念，是愛的證據。

保留私隱的距離，讓你尊重對方。不要問她要不要或什麼時候剃腳毛；她輸入手機密碼時，請將視線移開；她用哪隻牌子 的deodorant不用你關心；不要開她的電腦；今天晚上發現她的乳溝深長了，可以讚她很美，不要問她為什麼升cup了。這一切都會令你們更愛對方。尊 重，是愛的表現。
以禮相待的距離，讓你珍惜對方。無論一起有多久，結了婚還是拍拖，對方為你做的一切都不是理所當然的。小事如為對方買下午茶、煮即食麵、遞紙巾、抹汗、蓋被子、冲咖啡、噓寒問暖，都是甜蜜溫馨的，但一句多謝、唔該以表欣賞，不能少。珍惜，是愛的可貴。

自 己創造一點距離，讓你欣賞對方。兩人是不可能每天廿四小時廝守的，各自有不同的朋友、嗜好、興趣才正常。她去血拼，你去睇波；她去畫畫，你去打網球；她去 看藝術展，你去聽膽機；她去學法文，你去學烹飪，各自在不同的生活範疇繼續培養氣質，讓大家相處時不斷察覺對方的成長，欣賞對方愈加深厚的內涵。沒有？今 天自己去創造吧。欣賞，讓愛持續。

愛，的確需要距離。還沒有能力一起生活的，應該享受這份思念，已經同居或已婚的，應該學習距離的重要。Eric Fromm 在The Art of Loving中說得好：「愛，是要學習的。」

我想我也要學習跟suckling pig保持一段距離，一個月內不碰它！可以嗎？

所謂追求，是怎麼一回事？

【明報專訊】 2011年6月12日 (星期日)

讀者TYM來信詢問，我以前的男友們是怎樣追到我的，是否我對他們也有好感，表達了一些信號叫對方行動？還是從無（好感）到有？他們做對了什麼？

我想TYM是有對象了，但怕失敗，所以有此一問。

坦白說，曾經把我追到手的男人沒一個有什麼特別的舉措。但我可以告訴你追不到我的男人做錯了什麼。

有一班是暗戀我的，為數多少無從稽考。他們選擇跟我在其心房暗角相會。我當然會隨傳隨到，無論是早上或深夜，在他們的辦公桌或牀上或洗手間或郊外，我都會以他們喜歡的姿勢，在他們的手機或ipad相簿中滿足他們。他們錯在沒膽量嘗試，連第一步都跨不出去。

有一班算是跨出第一步了，卻有表達障礙症。

「你有什麼嗜好或興趣？」

「沒什麼特別…」

「說說你的工作吧。」

「也沒什麼特別…」

「談談你的朋友吧。」

「都沒什麼特別…」

「你家裏有什麼人？」

「都沒什麼特別…」

「那麼你想知道我的興趣嗎？」

「都沒什麼特別吧…」

「Waiter, bill please!」

我 不相信一個人可以在任何人生階都沒有任何興趣，在工作中找不到一點談資，在生命中沒有碰過半個有趣的人。就算他們的興趣是睡覺也行啊！實不相瞞，睡覺是我 其中一樣興趣。但我可以花一個晚上跟喜歡的人談睡覺的趣味、經驗和心得。就算他們的朋友是黑社會也沒有問題，我也不乏一兩個黑道朋友。我絕對諒解不擅辭令 的人，但不擅辭令不等於一言不發。就算你誓死封嘴，也可以花心思用語言以外的方法表達自己。他們錯在沒有膽量告訴喜歡的人他們是誰。

有一班是跨出第一步了，亦沒有表達障礙症，可惜他們想告訴我的不是他們自己，是另一個人。

「我最喜歡品嘗whiskey。」

「啊，但我如果喝blended，第二朝醒來會宿醉，只能喝single malt。」

「什麼毛？是新的mixer嗎？」

「我是影癡，任何電影我都喜歡看。」

「啊，我最喜歡杜魯福了。你看過尚盧．高達的《斷了氣》嗎？」

「我聽過高達有電影版，機械人不會斷氣吧？哈哈！」

「Waiter, bill please!」

他 們把真正的自己往哪裏藏起來了？為什麼不坦誠相對？為什麼對自己一點信心也沒有呢？我不介意他們不懂whiskey，不懂電影。我可以花一個晚上聽他們侃 侃而談高達王國，或是猜拳劈酒的樂趣。我要的是一個我了解的男人，不是一個裝模作樣的男人，我不要大病在牀才發現原來他不喜歡照顧別人。他們錯在沒有膽量 告訴喜歡的人自己的喜惡。

在人前面對真正的自己是需要無比勇氣的，所以盧梭和聖．奧古斯丁的《慚悔錄》可以成為經典中的經典。只要跨出這一步，你一切的自信、風采、魅力都會散發得淋漓盡致。

世上沒有追不到的女人，只有沒膽量的男人。你做的沒有對錯，只有真誠與否。鼓起勇氣，展現真我，不一定成功，但錯不到哪裏去。

愛情解密

【明報專訊】 2011年6月5日 (星期日)

X廣告公司的大隊浪費了我大半天時間，重申我的briefing，重申他們的creative briefing，重申第一二三四五次的idea presentation，重申最新的debriefing，接着仍是給我一堆off brief的ideas，看着他們為我預備的燕窩蛋撻，竟然有點反胃！我很難責備他們給我的不夠多，不夠好，只是不是我心中那杯茶。分手吧！

好不容易回到房間，打開郵箱透一口氣。收到Samuel寄來的電郵，他說他三年前放棄跟女友結婚，原因是她對他太好，給他的太多，分手收場，現在仍掛念着她。

我反覆看了六七遍，都弄不懂箇中邏輯。

我的老闆Jason推門進來，笑意盈盈地對我說，Vivien你最近太辛苦了，揹太多projects上身了，我給你兩星期大假，X廣告公司的project就交給Susan吧，一言為定。

啊！Jason當頭棒喝，讓我知道Samuel寫給我的，和他剛對我說的一樣，都是一列有趣的密碼。

太好等於不夠好

「對他太好」的意思是，她在他眼中，根本不夠好。是始熱終冷也好，是移情別戀也罷，總之那一刻，就算她為他赴湯蹈火，上刀山落油鑊，也是徒然。正如我看見心愛的燕窩蛋撻也會反胃一樣。用Samuel的密碼陳述，她甚至給他遞上一張紙巾，也對他太好了。形容對方「太好」，是把自己貶低，低至連接受一點點愛意也不值。這是減輕自己罪疚感的托詞。

「給他太多」的意思是，她在他眼中，根本欠缺太多。可能，她當年甘願將今生來世的青春事業生命都獻上，甚至為他為奴為婢，做牛做馬，當二奶三奶四奶。但可惜，他要的可能只是新鮮感，或是樣貌或是身材或是氣質，她沒有。正如我對着十幾個嘔心瀝血的ideas，仍然毫不動容一樣。用Samuel的密碼陳述，她甚至給他一文錢也是太多。說對方「給太多」，是把自己看扁，扁至一文不值。只怕欠她太多。

「仍然掛念她」的意思是，仍然念念不忘那罪疚感，仍揮之不去的一份虛榮。他念茲在茲的不是她，是她現在是否還像當日被拒婚時一樣生不如死，是否還要為他赴湯蹈火、為奴為婢。他希望她不是，因為不想再背負這包袱；他亦希望她是，因為他暗暗慶幸曾經有女人為他死去活來。

「放棄結婚」的意思是，他不要再泥足深陷，浪費時間。好東西才會用「放棄」陳述，她不夠好，亦欠缺太多，他是拒絕了她，不是放棄了她。我不會認為自己放棄了X 廣告公司，而是拒絕繼續合作，免得浪費時間。用Samuel的密碼陳述，是他不懂珍惜一段大好姻緣。把錯誤歸到自己身上，這可以令他良心好過一點。

「Vivien你最近太辛苦了」的意思是，他跟X廣告公司的CEO交情非淺，不能更換。

語言，是美化和安慰自己的工具。人與人之間的溝通，就是要一份拆解密碼的耐性和智慧。怪不得佛家禪宗有云，語言是障。

回家翻箱倒籠，終於在書櫃暗角找到封塵多年、德國大哲人Jürgen Habermas的Intersubjectivity和Wittgenstein晚年的language-games。在大學年代為趕潮流而囫圇吞棗，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讀物，忽然間叫我大徹大悟，的確是大智大慧的大道理。

如何忘記前度

【明報專訊】 2011年5月29日 (星期日)

黃雨、紅雨之際，在金鐘的載思（註1）蹓躂，憑弔我與亞歷山大麥昆（註2）時裝繾綣十載的愛恨纏綿、難捨難離，正自出神，手機傳來讀者費思．鄧（註3）的電郵，詢問怎樣才可以忘記前度。

我幾乎毋須動用失戀時練就之功力，僅憑數十年血拼（註4）修為就足以相告﹕沒有辦法。

撇 開將來患上柏金遜症、老人癡呆症，或遇上任何事故導致嚴重失憶不論，我是無論如何在入土為安之前也忘不了亞歷山大麥昆的。正如費思．鄧終其一生也抹不掉前 度一樣。我只可以由驚聞噩耗一刻之心碎欲裂，過度至但願一生為他做守護小天使的一廂情願，再過度至祈盼他朝相遇或來世相逢之心存僥倖，再過度至莫問前塵之 心灰意冷，然後相隔十年，驀然回首，另一位玉樹臨風，正在燈火闌珊處。不過，到時我們還沒有忘記前度的一切，只是會問，那時那地那人，真的曾經令我那麼痛 不欲生嗎？到此，其實已功德圓滿，功德無量。

我想我能為費思．鄧做的，是提點一些在這段過度期的舉措禁忌，以藥理作喻，即戒口﹕

（一） 切忌喝酒。需知喝酒要講酒品，酒量淺的還有自知之明，自命千杯不醉的可險了，酒過三巡以為煩惱盡除，嚷着再來，哪知酒力後勁凌厲，不但讓你盡吐心中鬱悶， 就連不應說的和着肚子裏的壽司天婦羅都一併翻出來，甚至杯子、瓶子、桌子、椅子、內衣內褲、同事朋友跟自己的臉都一股腦兒弄翻了。第二天醒來，一地狼藉如 何收拾是好？為忘記前度而喝酒，無品。

（二）切忌唱卡拉啊茄（註5）。酒醉傷身傷感情，情歌卻傷心。由當年的好心分手、垃圾、爛泥，到喜帖 街、落花流水，到今日的苦瓜，哪一首茄歌之王不是一刀插入你心，讓你自己的眼淚陪襯？然後把你淌淚的心掏出來在人前凌遲慢剁，碎上！這是自討苦吃。情場得 意時唱卡拉啊茄會開心，因為那些歌詞訴說的通通是別人的痛苦，蘇珊桑塔格（註6）仙遊前夕寫的有關書籍（註7）發人深省，值得一看。可是，為忘記前度而唱 卡拉啊茄，無人可憐。

（三）切忌血拼。血拼固然是發泄的好方法，對着模擬仇人千刀萬剮當然恨者痛仇者快，捧着戰利品滿載而歸更讓人心滿意足。奈何，你的模擬仇人就是你的錢包。心頭之憤一去，回家看着一堆廢物，後悔莫及。為忘記前度而血拼，無衣食。

（四）切忌問為何。說真的，他不再愛你了。知道正確無誤的答案，通常除了考試奪分數之外，都是沒有任何實用價值的。為忘記前度問為何前度離開你，無用。

（五） 切忌找替身。不要刻意找一個跟他內外相像的人，因為第一，他不是他，你會當他是跑龍套（註8）的，不是正印；第二，你有時會當他是仇人，虐待之而後快，因 為你以為他曾離你而去；第三，其實你在延長自己的痛苦；第四，你正在製造另一個將來要問如何忘記前度的傷心人，累己累人，何苦？為忘記前度找替身，無為他 人着想。

我絕不會把薩拉伯頓（註9）看作亞歷山大麥昆，因為我知道，我的最愛已經死了。剛要步離傷心地，與黛詩（註10）迎面碰個正着，單 單四目交投，眉梢眼角間已察覺大家懷念麥昆之情欲蓋彌彰，不枉在女拔（註11）和英國同窗十載，果然臭味相投、同聲同氣、同病相憐，那當然可以同日而語 了。

（註）
1. Joyce Boutique
2. Alexander Mcqueen
3. Fish Tang，來電郵者自稱
4. Shopping
5. Karaoke
6. Susan Sontag
7. "Regarding the Pain of Others"
8. 二打六
9. Sarah Burton
10. Daisy
11. Diocesan Girl's School

作 者按﹕由於有讀者意見謂厭惡中文與其他語言混雜成文，Vivien濫竽充數，盡己所能湊興以純中文下筆。不過，這絕不表示我同意箇中觀點。單看英語好文 章，不論雅俗都摻雜了法文，令文句更傳神達意，令英語前景一片光明，entourage、cliché、chic都是俯拾皆是的例子。如果讀者想和我切磋 這人類學、語言學、社會學或中華民族自卑學課題，歡迎賜教。

男人到底要什麼？

【明報專訊】 2011年5月22日 (星期日)

 約了Karen在耀華街HH，甫將我的clutch bag放下，點了一瓶Saint-Emilion的Merlot，便遠遠看見她踢着4吋高的Jimmy Choo如履平地，直奔眼前。她扔下Chanel袋，瞬間梨花帶雨。

這位身材樣貌學歷兼備的財金界女強人哭訴說，她二十九歲女，戀愛不下二十次，每次都仆心仆命，愛得死去活來，直可以把心肝脾肺腎都掏出來給她的男人看，奈何每回都在情場殺至遍體鱗傷，戰敗而回。她近乎哀求地問我，男人到底要什麼？

活該！好一句戰敗而回！她的問題當然不在於外表與背景（以我看，她是港姐三甲的料子，但女人對女人，當然難以實不相瞞），也絕非她付出不夠多，她最錯最錯，就是每次都讓男人認為「情場真的如戰地」。

枉 她縱橫商界，長袖善舞，卻連真相與包裝（reality and perception）都分不清！首先，「情場如戰場」只是一個譬喻，嚴格而言是文學問題，是自古附庸風雅之士風花雪月的陳詞濫調，它本身就是 perception。你信以為真，死的第一個是你！至於真相呢，情場沒有真相。By the way，她會考Eng Lit.那個A是怎樣拿回來的？

道理簡單不過，如果Karen讓他的男人認為那是一場你死我活的戰爭，她的仆心仆命、死去活來、掏出來的心肝脾肺腎就是武器、手段、甜頭、陷阱、威嚇；反之，如果Karen讓男人認為那是一場蕩氣迴腸的戀愛，這一切都變成真心真意了。

需戰後的平靜

更 嚴重的問題是，對男人而言，妳給甜頭，裝陷阱，耍手段，最終要贏什麼？To be honest，在情場中，無可否認有人要贏錢，有人要贏面，有人要贏實力權力牙力腰力學歷履歷，有人只要贏自己，是否遇人不淑，真是一場造化。不 過，Karen既是一往情深（是真是假當然她自己才知），又何必陷自己於不義呢。

Come on！大家每天在職場上手起刀落，屍橫遍野，攻城掠地，難道下了班還要運籌帷幄，再跟愛人拼過刀來劍往，心機算盡，血肉橫飛？累不累？何不花點心思互相為 對方弄兩味清淡小菜，飯後讓一晚蟲鳴叫褪心中戾氣，一盞清茶洗盡日間鉛華，大家毋須仆心仆命，也不用死去活來。

說着說着，已把Merlot 幹掉一大半，very fruity，I like it！酒意正酣，興許把話說盡。男人到底要什麼？男人要的，不是妳把心肝脾肺腎都掏出來給他看，這是不解浪漫。浪漫，不是讓他認為妳願意為他在戰場上肝腸 寸斷（他有大把兄弟為他在職場肝腦塗地），而是讓他認為妳願意為他在情場中平淡半生。

妳給他開一個戰場，他有權投降，選擇跟妳結束這場戰爭，然後找一處他認為不是戰場的情場，待他日間殺得血流成河之後，好好養精蓄銳，明日再戰沙場。

不信？試試看。我賭一瓶Saint-Emilion Merlot，chee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