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誕快樂！

【明報專訊】 2011年12月25日 (星期日) 

今天是普天同慶的日子，你快樂嗎？

「甚麼是快樂？」

這個反問，表示你只可能是兩種人，一是可悲，一是可敬。

「好難懂啊？甚麼意思嘛？」

我先說可悲。

「好，洗耳恭聽！」

大家都這麼開心，美食美酒美色美事美不勝收，你卻一個人隻身抽離，獨處一隅(至少心靈上)，托著香腮，冷眼旁觀，有一句沒一句的，是裝有氣質，希望在一年一度的萬眾歡騰中脫穎而出，有異性上釣。果真如此，不但可悲，簡直可憫。

「這個想法很有趣呀，但是呢，太cynical吧。」

你認為這節日太高興了，實在有點over。有點文法修養的人都看得懂，萬眾歡騰的意思是，眾數中的眾數，people(s)。人是感情動物，無可避免會受人感染，你竟然會在歡欣遍地的日子冷靜冷漠冷感如斯，要不是得了精神科界定的甚麼「歇斯底里轉化症」，就是心理上有甚麼缺陷，令你連感覺感情感受感動感觸都消失掉。果真如此，不但可憫，簡直可憾。

「我看這念頭很理性，但太scientific，缺了感情，有一點過了頭。」

你自悲！聖誕是施予的日子，所以你感懷身世，怕有人可憐你。耶穌基督的誕生，在天主教和基督教(時至今日，猶太教還在等他們的Messiah)的信念裡，同樣劃分了舊約的律法時代和新約的恩典時代，套用約翰福音三章十六節：「神愛世人，甚至將祂的獨生子賜給他們，叫一切信他的不至滅亡，反得永生。」所謂虎毒不吃兒，這就是人所能理解的、徹底的、不問回報的奉獻，令你不勝唏噓吧。果真如此，不但可憾，簡直可嘆。

「這想法倒聰明，但太offensive。」

OK，你妒忌，你討厭看到聖誕節總是情侶依偎纏綿的日子。更覺可怖的是，一雙一對跟你擦身而過的當兒，你孤獨冰冷的身軀突然沾上一絲暖意，於是心中靈犀一動，更覺一抹冬寒透心而過，直穿四支百骸，然後你回首窺探，竟然是他！和她一起！果真如此，不但可嘆，簡直可憐。

「這推斷很有洞悉力，我喜歡，但太mean了。」

好！你不要越俎代庖。你認為每一個人在歡欣的日子都會對號入座，你有自己的快樂，但你不肯定這是否他人的快樂，所以你有此一問。這叫作一個人快樂，是在寂寞中找趣味。果真如此，不但可憐，簡直不可理喻。

「哎呀！這理解很有見地，不過，太銳心了吧！」

Fine！你是自虐狂，在自我鞭笞中得到快感。試想，中世紀的清教徒在杳無人氣的修道院裡，苦心懺悔，潛心向聖，忽然自覺眾人皆醉我獨醒，靈光閃現，得到無喜無悲無歡無嘆無樂無傷無暢無痛無聚無常的道，又突然發現，自己是何等自以為眾人皆醒我獨醉啊，原來一切都是心障。果真如此，不但不可理喻，簡直不可理解。

「這領悟很貼近了，但是，會否有一點偏離了聖誕節呢？」

所以我認為，不可理解的人是最可敬的。

「真的嗎？為甚麼？」

你理解為甚麼瑪利亞甘心養大一個受聖靈感召而生的獨生子嗎？你理解為甚麼耶穌會以血肉之軀為以色列人受如此酷刑嗎？你理解約翰福音三章十六節嗎？你理解有人可以施恩莫望報嗎？你理解這個節日的意義嗎？

「這個我理解呀！」

當真？請賜教！

「就一個字：愛」

對，愛真是不可理解。

「其實，我的問題很簡單，在這普天同慶的日子裡，究竟有多少人懂得愛？」

在這普天同慶的一天，但願你誠心為摯愛送上一分不問回報的禮物：

愛！

「Finally, you have arrived at the point! 聖誕快樂！」

逃婚

【明報專訊】 2011年12月18日 (星期日) 

來信中，有為數不少的男讀者面對逃婚抉擇，問我應如何取捨。一般都是跟未婚妻相戀超過五年，在籌備婚事途中突然跟另一個女人(有些甚至是有夫之婦)發生關係，甚至愛得火熱，想取消婚事又怕傷害未婚妻，想離開新歡又欲罷不能。他們大都認為這是婚前恐懼症作怪，問我應該怎辦。

如果我選擇罵他們，可能要花上好幾個星期天的篇幅，況且咒罵的說話，他們應該已經聽了不少，毋須我在這裡浪費時間。我反而對他們問問題的方式很有興趣，因為他們問的問題對處理眼前困境毫無幫助。

為何問為何？你斷定自己患上婚前恐懼症之前，是問了「為何我會弄出這個爛攤子？」問「為何？」的出發點是要找出事物的因果關係，在人類數千年的學習史和科學史中舉足輕重、貢獻良多，德國大哲學家康德(Immanuel Kant)甚至斷言因果關係是人類認識世界萬物必須的主觀意識，是先驗的(a priori)。可惜你的目的不是學習，你只是用一個美麗的問題做幌子，然後找一個似是而非的答案瞞天過海，自欺欺人，為自己開脫罪名罷了。

很多人都有逃婚的衝動，於是我們把它歸納為「婚前恐懼」，再加上一個「症」字，立刻變成受害者，令人覺得你只是生病，病人不應因病受人責罵，反應獲身邊人體諒和關懷。依此類推，很多人早上都不願離開被窩起床，深冬尤甚，這是否應叫作「冬日早上離開被窩起床恐懼症」？且應獲上司或老師體諒，免受責罵，免罰留堂？還有「暑期習作恐懼症」、「上班恐懼症」、「飯後幫忙洗碗恐懼症」、「打理家務恐懼症」、「長假期完結恐懼症」，用得著的話，不妨加個「婚後恐懼症」。你找到了讓自己舒服好過的答案，卻找不到處理事情的方向。

何必問如何？「如何？」在知識的層面是屬於理工和應用科，問的是方法。你現在需要的不是方法和技術，卻是勇氣和決定，因為你面對的是取捨。取捨的意思是，不論你最終決定取了甚麼，也一定要捨棄，其中得失，你自己已經一清二楚，毋須旁人提點。你沒有勇氣站出來做個決定，甚麼方法也幫不上忙。

不應再問應該怎辦！「應該不應該？」的出發點是要找出倫理道得上的對錯。還要問？當初有人用雷鳴登槍指著你的太陽穴，逼你求婚，逼你把婚訊公告天下嗎？婚姻是兩人之間的協議，由求婚成功一刻起口頭生效，婚姻的含意也一點不模糊，看看誓詞便一清二楚，如果你不贊同婚姻制度，fine，那就忠於自己的信念，瀟灑一點，拒絕結婚就是。你現在是出爾反爾，違反協議，在道德倫理上，絕對是錯。就算撇除婚姻，男女拍拖也有一對一的不成文協議吧，除非你們像Jean Paul Satre和Simon de Beauvoir那麼脫俗不羈，相方同意分享戀人，則可作別論。如果你還要駁嘴，說愛沒有對錯，就首先要問對問題。

現在對你而言，逼在眉睫的真正問題不是「為何會這樣？」不是「如何取捨？」也不是「應該怎辦？」你只要坦白回答以下的問題，便知道下一步怎樣走：

你還愛你的未婚妻嗎？

男人的沉默

【明報專訊】 2011年12月11日 (星期日) 


Jane投訴男友的嘴巴像裝上了密碼鎖，每次面對感情問題便自動上鎖，有次他們跟友人一起閒聊職場上致勝之道，本來各自表述，各抒己見，但她與男友意見分歧，愈講愈激動，結果她突然大聲喝令男友「你收聲！」至今個多星期，他嘴巴的鎖仍未打開。

其實不只妳的男友，沉默是大部分男人的絕技，對此我是理解和同情的。

我理解，因為沉默植根於男人的DNA，是先天的。

這天性可能承襲自遠古人類祖先的生活方式。打獵是我們的祖先賴以維生的唯一方法，男人的體能比女人好，身軀較女人魁梧，獵殺猛獸養活婦孺的責任自然落到他們的肩上。試想，一班男人聯群結隊出外覓食，追蹤獵物的時候只能靠簡單的暗號和默契，覷準目標等待時機之際，更是蚊釘蟲噬、人有三急也哼不得半句。你看Discovery Channel、National Geogrpahic或BBC Knowledge的大貓紀錄片，牠們盯著獵物捕捉時機，動輒大半天一動不動，莫說哼聲。男人托著獵物收工晚歸之時，已經筋疲力竭，遑論高談闊論。

另一邊廂，一幫女人整天留在山洞裡養兒育女，整理獸皮石器，只聽見雀叫蟲鳴、野獸咆吼，沉悶之極，不如一邊幹活，一邊八卦隔鄰山洞的女人偷男人、對面山洞的女人整理的獸皮石器沒有品味，又或互呻自己的男人老是沉默寡言，整天吱吱喳喳，談個不亦樂乎。所以我推斷，女人對語言概念(尤其是字彙和表達方式)的發展和進步，貢獻良多。

少時唸書，女生的語言科成績也普遍比男生優勝，口舌便給、吵架冠軍者十居其九也非女生莫屬。出來社會謀生以後，也發現需要溝通技考高昭的行業如公關，都是女人獨當一面。以前廣告行歧視女性，認為女人沒有創意，但近二十年來，坐上大廣告公司管理層和創作部主管之位的女人不計其數。

我同情，因為沉默是男人保護自己的絕技，是後天的。

在原始社會，男人打獵時不能哼聲，除了要成功獵殺之外，亦是在野地保護人身安全的不二法門。出師不利、餓一兩天事小，若打草驚蛇，反成了猛獸的反擊目標，命仔事大！在現代社會，沉默亦成為了男人用以保護自己的絕技。保護甚麼？面子啊！

男人也挺可憐的，自少潛移默化，在社教化(socialization)的過程中，學的都是甚麼「男兒有淚不輕彈」、「男人大丈夫，流血不流淚」，久而久之，將情緒和感情深鎖心底變成反射條件(reflex)，表達感情等如脆弱無能，輕易不洩露風聲，莫說流一滴眼淚，半隻字也漏不出來，正是打死事小，面子事大！

話說回頭，男人在表達感情一事上沉默寡言，近乎低能，是因為顧全面子；但在發表偉論一事上，卻由維園阿伯、茶餐廳伙計、的士大佬、裝修師父，到特首們，個個都自認雄辯四方無敵手，也是因為顧全面子。大庭廣眾給自己的女人喝罵收聲，當然顏臉全無，努力經營的男子氣概亦毀於一旦，這口氣吞不下，卻鎖在心底，洩不出來。

要打開這把鎖，難度不下於尋找達文西密碼，要妳肯花時間細心追蹤男人心理脈絡的珠蛛絲馬跡才行，也要有揭露男人軟弱一面的心理準備。

男人的風采

【明報專訊】 2011年12月4日 (星期日) 

久不久便有讀者問我喜歡甚麼類型的男人，選擇男朋友是否很挑剔，有些進取的男讀者甚至留下電話號碼，希望可以交個朋友，加深了解。

首先，多謝各位關心。其次，我想聲明，我只會在這裡跟讀者溝通和分享我對愛情、男女關係、生活和人生的觀察、意見、體會和感受，敬謝其他聯繫。

既然大家有興趣知道我選男友的偏好，也不妨一談。

身家財產不重要，我自己有能力賺錢，而且賺得很愉快，能自食其力是幸福；樣貌身型不太重要，乾淨整齊便可；學位不重要，我見過很多揹著博士頭銜的人，撥出大部分腦容量裝草的；學識和識見一定要有，這是對自己人生的要求，不可少；而最重要的，是有Charisma！

甚麼是Charisma呢？很難解釋，中文一般譯作人格魅力。我翻查過它的歷史，所有定義都虛無飄緲，不著邊際，說了等如沒說，沒一個令我滿意，我喜歡把它譯作風采。這樣吧，我認為有Charisma的男人，就是要懂自嘲，而幽默感是懂自嘲的必要條件。

何謂有幽默感呢？套用前英首相Margaret Thatcher的名言：「做大人物和做淑女一樣，你告訴人自己是，你就不是了。」幽默感亦然，它是性格、人生觀、價值觀、機敏、識見、豁達、胸襟和智慧的流露。不要告訴我你有多幽默，露一手給我看吧！

幽默只是humour的翻譯，在中國人社會，從來沒有幽默這概念，較為類近的是相聲和笑話，但引人發笑不等如幽默。幽默當然可以叫你笑得人仰馬翻，但亦會令你心領神會，默不作聲，意猶未盡，回味再三。談到這裡，不得不讚中文的翻譯，音意俱全，幽默本有深靜之意，【楚辭．九章．懷沙】說：「孔靜幽默。」譯手是誰無從稽考，但必定學貫中西，才智不凡。

中國人為自己的生活設下太多禁忌，你翻開通勝看看，每天也有禁忌，甚麼都不能拿來開玩笑，那有幽默可言？你看人家英國人連面對死亡也不忘幽默。英國著名喜劇作家Spike Milligan就為自己的墓碑寫上I told you I was ill。中國人的墓志銘？玩笑當然開不得，十居其十都是正經八百，zzzzzz……

要我選最幽默的男人，Oscar Wilde永遠第一，你看他的The Importance of Being Earnest，笑死你。其次是Winston Churchill，他有這樣一個聞名遐邇的故事。有一次，他的政治對手跟他說：「如果你是我老公，我會在你的咖啡落毒。」Churchill從容不迫，笑著回敬：「如果妳是我老婆，我會把那杯咖啡喝掉。」能不敬服？

將幽默再推高一個層次，就是自嘲。連自己的弱點也可以拿來開玩笑的男人究竟還有沒有弱點？懂自嘲的男人，是我認知中最強的男人，那份無懈可擊的勇氣、自信、智慧和風度，足以叫我溶化，也足以叫我心動！試想，在酒會中，一位五尺四寸、其貌不揚的男士，站在一眾昂藏六尺、身材挺拔的俊男之中，有女士老遠跑過來，不及細察環境，衝口而出：「喂！各位高大俊男好嗎？」各人面面相覷，尷尬非常。他第一個發話：「噢，我只看見他們的胸肌，看不到他們有多英俊，失敬！」然後手掌平放在自己眼前，作勢量度，即時化解了僵局，且逗得眾人樂不可支。不用說，他是當晚最有風采和最受歡迎的人。他後來有沒有成為我的男朋友？不告訴你。

如果有一天我們偶爾相遇，成為朋友，繼而讓我發現你的Charisma和自嘲的本領，或許我會告訴你，我就是慧因，這是緣分。

淑女之戰

【明報專訊】 2011年11月27日 (星期日) 

Janet與男友同居五年，已到談婚論嫁之時，豈知男友另結新歡，且如實相告。她跟他甘苦與共，一起捱過不少艱難歲月，而且實在愛他愛得要命，只要他肯回來，她絕對可以原諒他。她決定向那個女人宣戰，不惜一切，拼了命也要從那個女人處把自己的男人搶回來，問我有何良策。

唉！女兒家要跟人爭男人，當真異相，但香港這個男女數目失衡的人口結構發展下去，也實在叫人膽戰心驚。

不過爭還爭，一定要爭得優雅，淑女動腦不動手，且要爭得有藝術氣質，切忌出口傷人，潑婦罵街，郁手郁腳。

既然妳認為這是一場戰爭，總得有戰略，況且戰爭有戰爭的藝術，就讓我們學一學中國遠古的智慧：【孫子兵法】。

評估形勢，是作戰前的指定動作，所以在【形】篇，孫子說：「勝兵先勝而後戰，敗兵先敗而後求勝。」作戰前，妳要比較、計算，肯定自己站在不敗之地。在情場上，就是首先肯定他還愛妳。如果他已經不愛妳，可以鳴金收兵，無謂多講。

女人天生直覺敏銳，有不用宣諸於口的感知能力。就算簡單一吻或一次擁抱，女人都有能力感應到對方的心在哪裡。這當然因為大部分男人接吻和擁抱的演技(不是技考)都很笨拙，要是他不愛妳或對妳完全失去興趣，便裝不出一次情深長吻、一次窩心相擁；題外話，大部分女人在這方面的演技都很厲害。

計謀是作戰的門徑，所以在【計】篇，孫子說：「攻其無備，出其不意。」這是高超的心計，捨正途不行，反常理而行，另對方無所適從、手足無措。

妳勝算在握，就要顯得自覺毫無贏面；妳很希望跟他有將來，就要顯得眷戀過去；妳愈強，就要顯得愈脆弱；他愈以為妳會歇斯底理，妳愈要顯得平靜；她和他愈以為妳會上門找晦氣，妳愈要離得他們遠遠；妳愈忿怒，愈要顯得憂鬱；妳愈想纏著他，愈要放開他。男人犯賤，而且頭腦簡單，妳愈是弱不禁風，愈是楚楚可憐，愈是滿面憂思，愈是讓人感覺妳是受害者，他愈要救妳於水深火熱，好證明自己是堂堂男子漢。

若將此計運用到化境，就是不要讓人知道妳在作戰！這呼應了【虛實】篇的「善戰者，形人而無形。」即是使敵人現形而自己消失。

說白一點，這是以退為進。妳愈退，他愈著緊，愈是跑去找妳，而她呢？就愈是心急如焚，步步進迫，死纏爛打。男人可以東征西討，刀山火海，流血不流淚，天不怕地不怕，但有一樣東西一定怕怕：煩！於是，她愈煩人，他愈要走人。

有進攻的策略嗎？有！在【謀攻】篇，孫子說：「不戰而勝、善之善也。」如何可以？用腦，就不用作戰了。如果妳將以上幾招孫子兵法用到出神入化，起碼保住女人的尊嚴，也贏了優雅之名，毋須呼天搶地，也毋須手自殘。

弊！如過對方也看了這篇文章怎辦？葉問師父講得好：「功夫打得好與不好，看人吧。」就算大家同門師姊師妹，高手過招，總難免高下立見，勝負立分。

千萬記著

【明報專訊】 2011年11月20日 (星期日) 

不斷有讀者問我如何忘記前度，他們都有不愉快的經歷，希望把創傷從人生歷史中抹掉。

不論從生理學、心理學和哲學的角度看，你們都是問了一條假問題(pseudo-question)，因為忘記與否，不由得我們作主。

人的記憶系統很神奇，它給我們主動權，去記著某些事情，但沒有給我們選擇權，去忘記某些事情。換句話說，忘記是完全被動的，我們無力刻意左右。更有趣的是，你會知道自己記著某些事情，卻不會發現自己忘記了甚麼，因為當一件事從大腦悄悄地出走，是神不知鬼不覺的。它走了，在你的人生中就從來沒有發生過這件事，也談不上忘記了。

我從沒想過要抹掉任何記憶，反而刻意記著人生中的所有甜酸苦辣、喜怒哀樂、愛惡慾念。人生就是一連串的記憶組成，試問到了日暮之年，除了憶苦思甜，還有甚麼能證明你曾經滄海，奮鬥一生？遺忘是一種悲哀。魯迅有一篇文章叫《風箏》，雖然只是敘述年少時一宗小事，卻道盡遺忘的可怖可悲可悔，應該一讀。

記得孩童時候，大概七八歲吧，我站在老家的陽台忽發奇想，叫自己努力記著這一刻，看數十年後我還能否憶起。結果，那白玉蘭花的清香、冬日斜陽的暖和、弟兄姊妹在屋內的吵鬧嘻笑、廚房傳來的飯香、學踩單車弄傷的膝蓋，到現在還活現眼前，讓我感到生命的實在和可貴。

人生如是，人類歷史也如是。你聽過索忍尼辛這個人嗎？他是2008年去世的俄國文學家，曾獲諾貝爾文學獎。他的偉大，在於記下了親身目睹蘇聯紅軍二次大戰時在戰場上的獸行，讓我們永遠記著戰爭的可怖、殘酷和泯滅人性。這是人類歷史的傷痛，如果忘記了，受害的人就是枉送性命。你忘記了自己的過去，一生也就是白過。

真正的問題應該是「如何放下？」，不是「如何忘記？」這端視你如何總結一段歷史。

我經常認為，歷史和人生的過去，都沒有真相，只有闡釋(Hermenuetics)。猶記得考大學時中國歷史科斷代史部份的考卷有這樣的試題：「明史有云：「明之亡，非亡於滿清，乃亡於流寇。」試評論之。」明史是滿清得天下之後，清朝命史官撰寫的，清初採懷柔安撫政策，當然要把明亡清替的原因，歸到流寇之禍和明末政治腐敗的頭上。

歷史和人生的過去，只是沒有意義的零碎事件，你如何把它們串連、記述、 闡釋 ，就是一段怎麼樣的經歷。偏見，從來都依附於回憶和陳述之中。

寫歷史的學者或學棍，有他們的學問；對人生歷程的總結，有我們的智慧。

由過去到將來兩腳一伸，都是自己的人生，何必老是在回憶中自己找苦頭吃？

他移情別戀，隻字不留，搬了家，轉了工，改了電話號碼，在面書上消失了，在MSN永遠離線，不是因為你不夠好，是因為他不知你是寶，放過他，自然可以放下；你另結新歡，不辭而別，連一句珍重也吝嗇，後來卻發現原來自己有眼無珠，後悔不已，可惜恨錯難返，不是他仍懷恨在心，是你還沒有原諒你自己，放過自己，自然可以放下。

放下以往，珍惜現在，但永遠記著，過去了的每一刻，就是你的人生，不要白過。

風流

【明報專訊】 2011年11月13日 (星期日) 

W自命風流，謂每一段戀情都是因為出現第三者而終結，有時甚至拖拉一年半載。他慨嘆已開始厭倦偷偷瞞著新舊女友的生活。問這是否命運作弄，有何方法改變這宿命？

首先，風流可不要亂認，不怕開門見山，你還未夠班！

風流固然有它的兩性含義，指同一時間與不同異性發生真偽性關係，包括曖昧、flirting、一夜情、拍拖、結婚。但如果我們看它廣義的意思，便看到別有洞天，絕非狹窄如斯的用詞。

風流是指有才華有實力的人，不拘世俗成規禮節，我行我素，灑脫不羈，卓異不凡，在生活、事業、人生中另創新天。

李白和蘇軾風流，因為他們自信不群，處處破格，寫前人所未寫，筆桿例不虛揮，當真是「黃河之水天上來」。畢卡索和Andy Worhol風流，因為他們才華出眾，不理世俗規範，畫前人所未畫，畫筆點石成金。貝多芬風流，因為他造詣絕倫，膽敢秉棄俗例，把合唱加入交響樂，成就了第九交響曲，此曲只應天上有。莫札特風流，因為在他的音樂和短暫的人生中，根本沒有世俗，他本應屬於另一個世界的，匆匆把數不盡的天籟帶來，也匆匆地回去了。

由是觀之，情場風流，也有風流之道。

有一己見解、對兩性愛情的世俗成規公然嗤之以鼻、敢愛敢恨的，才是風流。所以情場風流，不一定同一時間有很多女人(或男人)，專心一意發展一段世俗不容的愛情，也是風流。

就算同一時間愛上其他女人，也會事先聲明，毋須欺騙對方，借用張國榮在阿飛正傳中對劉嘉玲說的話，「妳走吧！走了就不要回來！」我就是這樣，絕不會左瞞右騙。如果你是真風流，就不用偷偷摸摸。但你離開她的家之前，卻在浴室用訂購回來的無味沐浴液把一層皮都差點兒擦掉，還要瞎扯自己對有香氣的沐浴液敏感，出了門口還灑上一點兒自己慣用的古龍水，只怕在另一位面前露餡，然後自滿於毫無破綻的謊言，繼續逍遙自在，左右逢源。你不是風流，只是在享受偷歡的快感。其實這跟偷竊帶來的快感無異，是會成癮的。分別在於， 你偷的不是財物，是心。

自信滿懷、敢以身體力行對抗社會主流、無懼世人唾棄、愛己所愛，才是風流。所以情場風流，是自信自我的表現。當你發現跟一個人拍拖的生活日復一日，日日如是，激情已褪，慢慢變成一條愈來愈難走的軌跡，吃飯看戲飲茶行街，垂下頭就各有各的iphone世界，你開始懷疑對方是否還需要自己，甚至連自信也瀕臨崩潰。為了證明自己的價值至少比喬布斯的iphone高，你開始垂下頭在whatsapp偷偷展開另一段關係。你不是風流，只是要享受被人需要的滿足。其實這是自卑的反應，你要是自信滿懷，又怎會需要被人家需要？更重要的問題是，你真的需要她嗎？你是活在別人的價值觀裡罷了。

其實，在情路上one at a time真的這麼困難嗎？事在人為吧。

偷竊不是宿命，是一種懷習慣，是可以戒掉的；重新建立自信，不是確定另一個女人需要你，而是確定你需要眼前這女人。

風流是命，但不是你。

大雄的幻想

【明報專訊】 2011年11月6日 (星期日)

P自認宅男，很羨慕表弟有很好的女友，也很羨慕朋友有身材超正的女友，近日看著很多伴著他成長的藝人也結婚了，自己卻35歲還沒有拍拖結婚，感覺非常困惑。他每月只有接近一萬元的收入，還要供養母親。他說：「究竟要月入多少方能結婚？一萬、二萬、五萬、十萬？給我開個價！就算我有一個像林志玲的女友又如何？難聽點，得個睇字！我還要等多久？就算我去相睇，也不知道有沒有人要我！」

俗語說得好，「錢能解決的問題，就不是問題」。很明顯，P想要的是身材超正、像林志玲的女人，且是錢能帶給他的，只是他不知多少罷了。社會上也的確有樣貌出眾、青春美麗的女人(不論先天後天)，不時四出捕獵金龜，且為數不少。自由市場有求有供，那倒容易辦。你有理想，有清晰目標，也有解決問題的辦法和方向了。大丈夫坐言起行，去吧！

喂，為甚麼你一把年紀還坐在家裡不動，終日望天打卦，只問還要等多久？錢從何來？難道樹上掉下來？女人從何來，難道從貴家宅的浴室穿好你喜歡的褻衣、婀娜多姿地轉出來？再拋一個媚眼，然後右手由左邊太陽穴掃過頭頂，再由後頸滑下，順勢拈著胸前的秀髮把玩，好不好？只懂翹起二郎腿想著成果不行動，這不是理想，是幻想。

學生時代，努力讀書的同學年年考第一，是達成理想；你盼望叮噹的百寶袋出現，令你讀書過目不忘，是大雄的幻想。在田徑場上，天天艱苦鍛鍊的運動員揮著血汗，奪標而回，是達成理想；你想著叮噹的竹蜻蜓帶你衝過終點，是大雄的幻想。踏入社會，孜孜不倦、勤奮上進的人，不斷昇職加薪，是達成理想；你天天準時放工，守在家裡重看又重看叮噹有何法寶讓大雄飛黃騰達，是大雄的幻想。

如果你仍堅信只要天天幻想，就可以實現理想，很易變成妄想，我唯有為你介紹一兩位收費合理、醫術高明的精神科醫生。

如果你稍有領悟，頓覺這不是錢的問題，就讓我跟你談談錢也為你解決不了的問題罷。

你現在連女朋友也還未找到，便嚷著要結婚，是本末倒置。我們有了對像，然後互生情愫，繼而墮入愛河，感覺春風得意，一起面對大小風浪，終於決定要以後一起生活、建立家庭、養育下一代，才到談婚論嫁的階段。現在你好比還沒看上一位女生，隨便找一位長得像林志玲的，便要她嫁給你，婚後再慢慢拍拖，女生當然覺得你腦袋有問題。

你的問題是，以別人的生活標準(benchmark)作為自己的生活標準。他的女友身材超正，為甚麼我沒有？他有老婆，為甚麼我沒有？他們有錢所以有明星歌星名模靚模art模，為甚麼我沒有？台灣有林志玲，為甚麼我沒有？

這就是人有我有的想法，因此你可以繼續沒完沒了。他有玩具火車，為甚麼我沒有？他有雪糕吃，為甚麼我沒有？他一身名牌，為甚麼我沒有？他有車有樓，為甚麼我沒有？他有一個事業王國，為甚麼我沒有？他有二奶三奶四奶、情婦一二三四號、女友甲乙丙丁戊，為甚麼我沒有？他有痔瘡，為甚麼我沒有？因為叮噹已經播完了，大雄應該長大了。

喬布斯果粉遍天下，當真並非浪得虛名。他仙遊前忠告大家，切勿活在屬於別人的生活中，要活在屬於自己的生活中。他有精彩的一生，為甚麼你沒有？

如果相睇前你搞不好腦袋中亂七八糟的問題，我寫包單沒有人會要你！

不要問如何。

【明報專訊】 2011年10月30日 (星期日) 

Andy的故事跟眾多積存下來還未有空回覆的男生來信的故事一樣，很長，是一筆流水帳，卻跟問題完全扯不上邊。甚麼大家曾經同校不同班、有次他主動約她、有次她主動約他、在面書聊過甚麼、甚麼時候發過甚麼短訊、甚麼時候送過她回家，沒完沒了，其實一句講完，他們有心儀的女孩，問：「如何可以讓她覺得他鍾意她？」

單看字面，你們是問對了人。我行走情場多年，當然見識過無數示愛的點子，笨拙的、聰明的、乖巧的、詩情畫意的、粗獷豪邁的、直接了當的和創意非凡的，一應俱全。我甚至收過一個緊緊蓋上的精致玻璃小空瓶，看得見內藏一張便條，寫著「做我的女朋友吧，因為由這一口氣開始，到最後一口氣，我也會盡心待妳好」，nice idea。信手拈來，固然隨時可以多教你一招半式，但我卻認為無此必要，因為你真正需要的不是方法，是勇氣。

三歲小孩也懂得跟自己喜歡的人說「我喜歡你」，這個難道還要學？你不是不懂表達，是不敢表達罷了。正如玩bungy jump，站到起跳點，你喜歡怎樣跳就怎樣跳，反正死不了人，你不是不懂跳，是沒膽量跳罷了。

怕的原因，不外乎被拒絕時尊嚴受創，拍拖時受傷，結果失敗告終，最後得個吉。

既然講開fishing，就跟你分享我瘋愛小說之一：Earnest Hemingway的The Old Man and the Sea吧，也是一個fishing的故事。如過你看過，不妨重溫，我看過三次了，有時間的話還會再看。

老人是職業漁夫，也許太老了，英雄不再，近三個月來打魚打得個吉，受盡村裡人白眼，於是在第八十五天，他拼了老命，勉力拖著小艇，蹣跚走到海邊，不畏驚濤駭浪，向未知吉凶的航程揚帆破浪，勇往直前，只為了一次渺茫的成功。老人甘願把生命盡頭的餘力也豁了出去，就是為了維護生命的尊嚴。你卻英年爽朗，歲月悠長，但為了維護尊嚴，不敢面對成敗難料的回應，怯於小風小浪，退避三舍，只為一次遭女生拒絕的可能。

老人只出了海天半，有魚上釣了，且是一尾碩大無朋的馬林魚(Marlin)，事後漁民量度，足有十八呎長！當然，牠不會是省油的燈，忍受著魚鉤深刺嘴唇的痛楚，奮力撿回自由和生命。老人就是用殘而不廢的身軀，哪怕弄得皮開肉綻，也不要讓牠得逞。結果，老人遍體鱗傷，仍不放手，甚至開始尊敬牠為生命而奮鬥的意志和毅力。你卻想著，假若有一天，魚上釣了，自己卻無力駕馭，最後弄至內心淌血。你恐怕前路難測，望著大海躊躇不前，魚卻不會跳到岸上求你把牠活捉。

老人終於用盡了氣力，把馬林魚索在艇邊。然後呢？無數鯊魚循著血路而來，噬的噬，吃的吃。老人還沒有放棄，一支漁叉插下去就是去了一個宿敵，再插一支又一條！終於呢？鯊魚源源不絕，吃盡了魚獲。結果？他拖著一條魚骨回家，得個吉！老人以三天三夜的搏鬥告訴我們，生命的精彩和可貴是在於過程，不在於結果。你卻死抱著尊嚴、害怕受傷、畏懼失敗，連追求的勇氣也沒有。你因為怕結果失敗，可能放棄了戀愛最精彩和可貴的過程，錯過一段刻骨銘心的經歷。

因為我們熱愛人生，所以才有尊嚴；因為我們敢愛敢恨，所以不怕受傷；因為我們愛惜人生每段路，所以不怕失敗。到了生命盡頭，誰不是兩手空空？重要的是，你是否真正活過愛過？生有限，愛無限。

不要再問如何表達了，反正死不了人，今天就鼓起勇氣，直接表達愛慕之情吧，這份自信、風度、得體和大方，先為你添50分；如果你看過Ernest Hemingway的The Old Man and the Sea，還可娓娓道出一己洞見，再加分！

女人們，注意！

【明報專訊】 2011年10月23日 (星期日)

Nancy今年25歲，跟男友拍拖四年多，他近來說她變了，越來越難相處，覺得好難跟她溝通。她苦苦思量，詢問過親朋戚友，自問沒有貨不對辦，四年來由內至外絲毫沒變，衣著打扮樣貌漂亮如昔，現在滿腹疑團，懷疑是他變了。

我百分百相信Nancy有美貌有身材有青春，也相信她沒有變過。不過，他對妳的愛也未必有變，只是在他眼中，當初的妳和現在的妳確是兩個人，卻是事實。何解？

當初他在女生叢中注意妳，繼而仰慕妳，追求妳，當然因為妳有吸引他的地方，可能是妳的衣著打扮，可能是妳的肌膚勝雪，可能是妳的流麗媚目，可能是妳的窈窕身材。但當一個人集中注意力，就會令自己所看到的偏離全相，甚至令自己否定事實。不信？看看國家地理頻道的全新節目Brain Test的第一集：Pay Attention！

主持人找了一大班觀眾到錄影廠，叫他們坐定定，著他們注意即將出場跳舞的表演者，數數藍衣舞者進出聚光燈圈的次數。舞道完畢，主持人問有誰在剛才的表演中看到企鵝。What the hell？有觀眾目瞪口呆，有觀眾抓破頭皮，有觀眾交頭接耳，在電視機旁的我也如墮五里霧中，Pardon me！片段重播，果真看見一隻人扮的六呎高企鵝大搖大擺走過舞台！

另一環節，好戲又來了。演員在拉斯維加斯賭廳的接待處叫走進來的客人填一分表格，然後藉口給客人找原子筆，縮身到櫃台下，接著另一衣著打扮截然不同的演員替補，送上原子筆，繼續跟客戶交談。結果，神不知鬼不覺！

人的腦袋就是這樣運作，要找尋注意的焦點。

四年前，在人海中，妳的美貌捕捉了他的注意力。他每天數著妳的秀髮，親著妳可以為SKII賣廣告的肌膚，看著妳的媚眼絲絲，就算妳當時露了狐狸尾巴，化作白骨精螃精蜘蛛精，變成青蛇白蛇死蛇，他也無暇理會，枉論抽空注意大家是否有溝通困難。

可惜，人的注意力(attention span)是有限的，當他開始轉移注意力的時候，嘩，當初看不到的，現在纖毫畢現。Excuse me！妳就是Nancy嗎？一個全然陌生的人就站在他面前。

其實這樣也不打緊，他的腦袋只是在搜尋妳其他可以令他注意的地方罷了。

女人的青春美貌當然會讓男人注意，但待人處事的識見和技巧、練達人情的學問、洞明世事的成熟、領悟生命的智慧、開闊生活的衝勁、對人生成敗順逆的體會、渴求知識的欲望，這些需要歲月浸潤出來的醇厚韻味，都令妳舉手投足間，不經意散發一份莫名的性感，足以捕捉他再次游移的注意力。問題是，除了青春美貌，妳還有沒有貨？

妳明顯沒有！足足四年多，妳問過最親近的人，自我反省過，結論就是「由內至外絲毫沒變」，即是這四年來，妳在成長路上原地踏步，毫無寸進！

妳知道四年可以讓妳做多少事嗎? 完成一個大學學位，或兩個碩士學位，如果勤力，博士學位也唾手可得。當然，大學並非唯一的學習地方，人生處處皆學問，只要熱愛生命，哪怕是在四年內學懂音樂，然後儲錢自資出CD，又或學畫學詩學棋學攝影學獨處學生活學離開Facebook和八卦雜誌，甚至烹飪、種花、養貓養狗，都可以成家成派。妳為了自己不思進取而自豪，可悲！

如果女人都將注意力放在青春美貌上，當然看不到世界有多大，而且妳早晚貨不對辦。當妳和男人的注意力都開始轉移，妳撫心自問，自己還有沒有貨? 請注意！

挑！

【明報專訊】 2011年10月16日 (星期日) 

Grace來信說，在情路上兜兜轉轉，拍拖的次數已無法計算，斯文的、豪邁的、浪漫的、踏實的、學貫中西的、事業為重的通通試過，奈何始終難覓意中人。她不願妥協，但歲月不饒人，年歲漸長，現在心急如焚。

我相信，在過往無數次戀愛中，你認為總有更好的選擇。

這是無可厚非的，亦不難理解。女人愛挑剔，可謂威名遠播！你看大都會的現代建築師都怯於其名聲，苦心經營，終於成就了二十世紀末的偉大發明——shopping mall，風靡全球，至今愈見興盛不衰。它是女人的遊樂場，讓她們宣泄過度旺盛的挑選能力，磨練揀擇的技考、眼光、心思和計算。

「總會有更好」就是一副自夏娃誕生以來就開動至今的引擎，廿四小時七日為女人提供源源不絕的動力，由IFC挑到Landmark、Prince Building、Pacific Place，再挑到Windsor House、Time Square、The One、1881 Heritage、K11、Ocean Terminal，然後還孜孜不息，乘着大包小包坐在Harbour City的Starbucks小憩的良機，順道挑剔四周女人的舉止和打扮，這個發姣，那個太暴露，這個甲組腳，那個像竹槓，這個的妝容too much，那個脂粉不沾是沒有自知之明……沒完沒了，且還有餘裕一眼關七，同一時間在Whatsapp挑剔下屬和男友。

挑更好的，是造物主給予女人的天賦（endowment），改不了，要怪就怪上帝。你看，上帝每天給男人數以億計的精蟲，就是叫他們有殺錯冇放過，寧枉勿縱，只求就手，毋須太揀擇；卻每個月給女人就只一顆卵子，叫她們珍而重之，寧縱勿枉，不可暴殄天物。因此，挑選最好的配偶這神聖重任便落在女人身上了。

總會有更好，那麼有沒有最好？

你愛這份天職，也愛錫自己，所以終年努力不懈，為自己挑選更好的男人。你不是不愛過往曾經跟你纏綿臥榻、繾綣難離、甜蜜溫馨的男人，只不過，你總是愛惜自己，忠於職守，認為有一天默然回首，總有最好的一位在等你。你是愛自己比愛他們多一點罷了。

當有一天，你挑到燈火闌珊處，跟他邂逅，你突然覺得身心俱疲，沒有力氣再挑了，只想躲在他結實的臂彎，軟癱在他壯闊的胸膛，讓他厚大的手掌拖着你走完往後的長路。你不會再挑剔他選了哪個目的地了，因為你不再介意，你第一次說「無所謂，你喜歡去那裏，我便去那裏」。

他的男人味讓你醒悟過來，你這份天職實在太累人。這麼多年來你盡忠職守、仆心仆命、千山萬水走過來，由辦公室挑到LKF、SOHO、灣仔、燈籠街、耀華街，再挑到諾士佛臺、棉登徑、寶勒巷、山林道，甚至還孜孜不倦，跑到歐洲、加拿大、澳洲、台灣、大陸，這刻卻忽然發現「總會有更好」這副引擎好像耗盡了燃料，你繼續挑的力氣無影無蹤。

你不再愛這份天職，管它有多神聖！你不想做好這份工，甚至怠工，疏忽職守了。你不是不愛錫自己，只是覺得，愛他比愛自己更重要。

當你認為總會有更好，你是愛自己比愛他多；當你認為沒有更好了，你是愛他比愛自己多。

不過，如過你仍然覺得應該愛自己多一點，就要做好這份工，不要偷懶，繼續挑！

更正：    多謝讀者從加拿大來函，指正上星期拙作「男人，認命吧！」中提及的蕭邦兩首鋼琴協奏曲的歷史，謂第二號先於第一號完成。現更正如下：

                「大師在完成了第一號鋼琴協奏曲之後，沮喪地宣布，他無論如何再也寫不出比第一號鋼琴協奏曲更好的鋼琴協奏曲了。何解？因為他寫第一號時那份戀愛的感覺已逝……」

              第一號比第二號好卻是事實。至於蕭邦的愛情史，則有待有識之士詳加考證 。

男人，認命吧！

【明報專訊】 2011年10月9日 (星期日) 


星期日一大清早不想出門，為自己精心炮製了豐富的brunch，開了Charles Heidsieck1995的Blanc des Millenaires，聽著蕭邦第一號鋼琴協奏曲，算是獎勵自己花了吃奶的力氣在死線前清掉稿債和完成了一個creative project，一邊正自陶醉於Padron cigar的煙圈與經典音符在繞樑處纏綿，一邊讀著P的來信。他感嘆在情路上累愛累敗，認為求愛是在浪費自己的生命。 

的確，曾經也有暢銷書作家這樣說過：「如果男人把花在女人的時間和精力，都花在事業上，他們的成就將以倍數遞增。」差矣！我認為，如果世上沒有讓男人願意花上精力和時間的女人，他們的成就將以倍數遞減。

且先一起聽聽，在這首二百年難遇的樂曲中，鋼琴詩人跟我們說的話。

蕭邦生平只譜出兩首鋼琴協奏曲。猶記得我第一次聽到第一號鋼琴協奏曲的時候，簡直像觸電，像著魔！它情感之豐富，旋律之行雲流水、抑揚頓挫，編曲之華美和細膩，鋼琴部份之如詩似歌，成就絕響之不朽，堪稱曠古絕今(註)！可惜，當我拜倒蕭邦琴下，追聽第二號鋼琴協奏曲的時候，卻失望而回，那種震撼和懾人心弦的氣派不知所蹤，叫我嘆息良久。後來偶爾翻看古典音樂史，赫然發現了詩人的浪漫史，才恍然大悟！

大師在完成了第二號鋼琴協奏曲之後，沮喪地宣布，他無論如何再也寫不出比第一號鋼琴協奏曲更好的鋼琴協奏曲了。何解？因為他寫第二號時那份戀愛的感覺已逝，曾經令他不思茶飯、魂牽夢縈的初戀愛人Konstancia Gladkowska已經離他而去。姑勿論蕭邦當初是暗戀、單戀還是苦戀，也不論戀愛的成敗，戀愛的力量，已足以叫他譜出了傲視百載的偉大樂章。

戀愛沒有浪費掉鋼琴詩人的生命，反而讓他為後世寫下了千古傳頌的音樂詩篇。環顧你身邊的朋友，為愛人成就一生事業的男人，不計其數。

你在職場流汗濺血，努力賺錢，然後買了Bentley Continental GT Cabriolet，只是為了可以享受清風陽光，不是為了窈窕淑女？你博了老命，在企業階梯步步為營，往上蹣跚爬行，打低同事，幹掉上司，然後買了靜中帶旺、獨處一隅的獨立屋，只是為了親近大自然，不是為了君子好逑？你把積蓄都豁了出去，自立門戶，闖過驚濤駭浪，走過死暗幽谷，然後坐在萬人之上，只是為了理想，不是為了一展雄風？你孜孜不倦，博通古今，在朋友、同事和舊同學的聚會上天南地北，雄辯滔滔，只是為了真理愈辯愈明，不是為了博紅顏一燦？騙誰？

無論為了過去的、未來的或現在所愛的女人，男人都會盡心盡力，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在蠻荒世界，Might makes right! 男人會展示魁梧軀體、發達的肌肉和掠食的能力，以求異性垂青，好比雄獅搏鬥以奪取成家立室的權位，海象發威以保衛後宮三千。在現代文明社會，君子展示自己的成就，在愛人面前證明自己的才華和能力，等如孔雀開屏以吸引異性，這是本能，只不過男人展開的不是七彩繽紛的羽屏，卻是一生多姿多彩的事業。

當然，有了這股求愛的動力在背後坐威發功，男人不一定會鶴立雞群、成就顯赫、萬女景仰，甚至飛黃騰達，但失去了它，成功的機會至少減半，再乘二！

沒有人可以保證戀愛一定成功，但你自己一定要保證求愛的動力永遠存在，因為它不會浪費你的生命，卻豐富了你的人生。

蕭邦的樂章剛好播完，也豐富了我這個星期日的早晨，亦將會滿足我往後無數個早晨的需要，有時，甚至比性更叫人嚮往。

敢再多問一句，男人，如果你的生命不花在女人身上，還可以往那裡盛放？命，不認還需認。

註: 李雲迪的演奏是近十多年來首推的佳品，但Vladimir Horowitz的演繹才是極品。

因瞭解而分開

【明報專訊】 2011年10月2日 (星期日) 

讀者來信當中，不約而同慨嘆性格不合、「因誤會而結合， 因瞭解而分開」的情侶，為數不少。今天一次過回復。

這句老掉了牙的嘆息，看似有點智慧，且無奈、悲涼。想深一層，不外一個藉口。

我們覺得它言之成理，因為開頭一句「因誤會而結合」幾乎概括了眾多愛情的開始，是我們都難以否認的。

第一次約會的時候，妳的口紅、粉底、假眼睫毛、大眼仔，還有挑了一個晚上、略為遮掩腩肉的鬆身衣裙，以及令自己看起來高度適中的五吋高跟鞋，再加上如哈雷慧星般難得一見、嚇懷姊妹們的矜持和高貴大方，所為何事？ 他劃了半小時的眉毛、在網上搜集了三天的幽默笑話，再加上如日全蝕般十年難逢的翩翩風度和斯文內斂，又所為何事？ 在目的上，大家都務求打動喜歡的人；在技術上，大家都是誤導。

紙當然包不住火，日子有功，總會有朝一日，大家醒來之後，由內而外都以真面目相對。關鍵時刻來了，瞭解之後，你們為何選擇分開？

是你們無法容忍對方？

如果你們當初跟著聖經哥林多前書中說的「愛是恆久忍耐」而相處，失敗收場是可以理解的。撇開所有希臘原文和英文的翻譯問題，這是聖經愛的箴言中，我最不讚同的一句。愛怎可能是忍耐？ 對我們的上司同事、敵人、仇人、可惡的人、十惡不赦的人，我們會忍。對著心愛的人，我們不是忍，是接受。

如果你們設法去忍耐對方，是他鼓著一肚子氣，忍受妳的小姐脾氣；是妳黑著臉，忍受著他對兄弟的仗義疏財。容忍有限度，大家早晚會越過臨界點，受不了對方。  

愛，不會叫我們恆久忍耐，他笑瞇瞇在妳耳邊說了個笑話，叫妳破涕為笑，把小姐脾氣都消了；妳愛屋及烏，不時誠心相問他幫過的朋友近況如何，欣賞他的義薄雲天。愛，會叫我們寬容接受。

是你們的性格不合嗎？

雖說三歲定八十，但性格決定命運，所以十多年前，很多人為了提昇自己在職場上的價值和仕途，去參加風行一時的Life Dynamics，不惜一切務求改變自己的性格。害羞的變成交遊廣闊，鋒芒太露的變成謙恭內斂，優柔寡斷的變成果敢決斷，沒一個不是一百八十度的。有人竟然可以為著事業和前途，甘願將三歲起便根深柢固的個性來個連根拔起，將人生弄得天翻地覆。原來只要有決心，性格是可以改變的。愛，到底為你灌注了多大的決心，去為枕邊人改變？

愛一個人，要跟他一起，可以毫無原因；不再愛一個人，要跟他分開，可以找到成千上萬個理由，性格不合是其中之一。

如果因瞭解而分開，你是瞭解到自己已經不再愛對方了。至少，在夜闌人靜的獨處時刻，要對自己坦白。

不要怕失去

【明報專訊】 2011年9月25日 (星期日)  

YC來信說，女友自畢業後投身社會謀生，便少了跟他來往，於是他每事問，例如問她跟誰外出？是男是女？去了哪裏？但女友從沒向他交代。他覺得他們之間彷彿築起了一道牆，愈見疏遠，問有何方法挽回這段四年的感情。

方法只有一個﹕不要再問她了，反過來問問自己吧。

如果她的心還在你這邊，當然毋須多問；如果她的心已經跑掉了，你問也沒用，讓她自己跟你攤牌吧，依我估計，果是如此，應該不會拖很久，因為女人和男人在這方面南轅北轍。男人縱使平時有多決斷英明，一旦面對感情事，都患有選擇恐懼症（decidophobia），寧取拖字訣；女人不管平時如何優柔寡斷，一旦面對愛情抉擇，都會英勇果敢，狠心得嚇人。無他，男人有的是時間，可以慢慢揀，女人卻青春有期，爭取自己的幸福當然在於朝夕。這是本能。

問問自己，為何每事問？答案是怕失去。

先讓我與你分享一次在乎得失的經驗。有一次跟我的網球教練打波，我們球來球往連續十多板，我正自陶醉在每次揮拍時的嘶叫聲中，教練突然向我喊了一句﹕要你失了這一球！這話由耳際直穿心肺，上湧腦門，腎上腺素即時飈升，叫我力灌右臂，小球應聲彈射而出，直飛過網，出界！教練徐徐走到我面前，笑瞇瞇地說，「慧因，你現在知道怕失分的魔力，是如何戰勝你自己的實力了。」

在那句說話來襲之前，我只顧專心打好每一球，享受着小球落在球拍中央點時悅耳的拍擊聲、小球呼嘯過網曲墜的優美弧線、設計小球落點的刁鑽角度，心裏清明，無得無失，直到那句說話隔網飛過來直擊肺腑，把心魔喚醒。存心打好每一球與存心爭奪每一分，差之毫釐，謬之千里！你盯着分數乾着急，它不會自動過戶給你，你盯着小球施計，它會聽命進攻。

如果你怕失去，日夜緊盯着她的行蹤，只會惹人反感，她不會自動跑回來，一道牆卻愈築愈高；相反，如果你存心好好去愛她，享受跟她一起的分秒相聚，隔膜自然會消失。當下你要問的，不是她現在有沒有與其他男人一起，而是當你與她一起的時後，你是否心無旁騖，存心好好去珍惜這段關係。

再問問自己，為何怕失去？答案是覺得自己現在擁有。

再問問自己擁有了什麼？

她的時間？打工仔會將時間賣給僱主，為生活任勞任怨，你是她的老闆嗎？妓女也會把時間賣給恩客，計鐘出街，你是嫖客嗎？愛侶廝磨的時間是相互分享的暢聚，無買賣。

她的身體？主人可以擁有寵物的身體，你在眷養嗎？封建時代的貴族有權操縱奴隸的軀體，你是奴隸主嗎？情人的相擁是在冰冷人海的溫暖泉源，無產權。

她的心？殺人狂會把人的心掏出來帶走，你變態嗎？在大陸，奸商奸徒會販賣活人心臟給心衰竭患者，你有病嗎？愛人的心只可以跟你的心互印，無takeaway，也無價。

愛，從來只講獻出，不計擁有。付出了，然後計算所得，是交易。

不要讓怕失去的魔力，戰勝愛的實力，因為由始至終，誰也沒擁有誰。

自愛

【明報專訊】 2011年9月18日 (星期日)

F小姐當年為了要忘記初戀男友，斷絕跟所有大家相識的朋友來往，毅然由內地嫁到香港，豈料十八年後偶然重遇，發現大家仍愛着對方； 雖然大家都已成家多年，且有兒有女，但她跟丈夫的感情不太好，現在不知如何是好。

愛（包括拍拖、結婚、生兒育女、有福分者白頭到老）佔去了人生大部分時間，所以學懂去愛，才能活得燦爛，不枉此生。 但要去愛人，就先要懂得自愛。奈何很多人都不懂自愛，結果終其一生，原來從未愛過。

當日如果你們甘願不惜一切，誓要跨越任何障礙，追求自己一生的幸福，管它是門不當戶不對、老妻少夫、老夫少妻、父母之命、疾病殘障、餐粥餐飯、鹹魚白菜，都攜手勇往直前，同甘共苦，無悔今生，這是自愛。但你們沒有毅力去堅持，也沒有勇氣去闖，只怕為對方付出太多，因此選擇了逃避，這是自作自受。

如過你真的這麼決絕，非要將這段初戀毀屍滅迹不可，就自己學着從跌倒的地方爬起來，縱使孤身一人，蹣跚前行，也要堅持向前走，直至回首來處，已無痕迹可尋，再鼓起勇氣去愛，找自己的幸福，這是自愛。但你是借了別人半生感情和幸福、一個家庭和無辜的下一代，去助你抹掉初戀記憶，為的只是一己之安樂，這是自私自利。

幸福，是要靠自己努力去爭取和成就的。 如果你孤身一人蹣跚上路之際後悔不已，自覺昨非今是，掉頭往來路跑，決心追回自己放棄的幸福，這是自愛。但你是從沒反省，也不要回頭，生活在向別人借來的幸福之中，然後讓「偶然」的重遇將十八年前自己放棄的「幸福」帶到你面前，毋須付出，一份對初戀的緬懷卻唾手可得，飄飄然的感覺自然難免，這是自欺欺人。

不懂自愛，就是不懂珍惜眼前所有。向你推薦兩齣電影，Woody Allen編劇和執導的《情迷午夜巴黎》（Midnight In Paris）和David Nicholls撰寫的《情約一天》，它們都不約而同，把你的愚昧描繪得入木三分！

在《情迷》一片中，主角是荷李活編劇家Gil，老是陶醉在1920年代的巴黎，崇拜那時文藝圈的曠世天才，Hemingway、Fitzgerald、Cole Porter、Picasso、Dali、Man Ray、Gertrude Stein，他的未婚妻，對念書時暗戀的男人念念不忘，他的岳父岳母，總覺得女兒Inez可以找一個比Gil更好的男人結婚，Gil在午夜幻遊1920年代巴黎時搭上的外遇、Picasso的情婦Adriana，卻認為過去了的Renaissane才是真正偉大的時代。此片對人們將眼前所有視如糞土、選擇活在過去和未來的懵懂，描寫得一針見血。

《情約》一片中的男、女主角Dexter和Emma，縱使廿多年來相濡以沫，苦樂與共，可是兩人偏偏認定心之所屬並非眼前人，卻在未知的將來。他們與《情迷》中的所有角色，都否定了現在，不懂珍惜眼前一切，實在可悲。

如果你珍惜眼前這十八年的恩情、一家大小的幸福和用汗水一磚一瓦建築起來的家庭，這是自愛。但如果你偶然重拾初戀的心跳，令自我感覺良好，因此寧願活在過去，不顧眼前人死活，這是自戀。

不論你的最終選擇如何，至少可以認清自己，這是自知之明。

是誰愛得富貴？

【明報專訊】 2011年9月11日 (星期日) 

C先生來信說，自己廿一歲，在念大學，從未拍過拖，很羨慕身邊有戀愛經驗的朋友。但覺不少女生都希望嫁入豪門，寧要富貴，由於家境清貧，所以更感自卑，又自問如果自己是女生，也會要麵包不要愛情，問愛情是否真的這麼現實，又問如何克服這份自卑感。

我不知道現在的大學是教什麼的，不過無論你學什麼，也應先學懂對人對事最基本的分析吧？

如果人要被迫走到寧要麵包不要愛情的地步，就是越過了人性尊嚴的界線，是很悲哀的事情，不是小孩子跟着大人口水尾、鸚鵡學舌裝世故的遊戲。請你去翻一齣日本老電影《楢山節考》看看吧，由今村昌平執導（註），改編自深澤七郎的小說。楢山是古時候日本一處極貧瘠的地方，一切歷史悠久、習以為常的風俗禮節都是為了整條村落的生死存亡而訂定，女人出嫁就是為了可以填飽肚子的幾擔番薯，甚或在呱呱墮地的時候已賣給人家。愛情，在這嚴苛的生存環境中，是窮奢極侈的文明。戲中其他人類學入門課題，請慢慢發掘。在當今的香港，根本沒有愛情與麵包這二元抉擇的凄涼。

寧要富貴、誓要嫁個有錢人的女生的確是放棄了愛情，但不是選擇了麵包，是選擇了鮑參翅肚。嚴格而言，她們是選擇一份收入可觀、動輒以億萬計的終身職業。在文明富裕的社會人各有志，職業無分貴賤，但既然受人錢財，獲聘了就要做好呢份工，竭盡所能發揮專業精神，戀愛拍拖要似模似樣，博男丁要窮追不捨，受人白眼要忍氣吞聲，入得這道門就要知它深如大海。當僱主覺得人手不足而仍有空牀的時候，會繼續招聘，長工散工不拘。受聘條款是包括跟同事和平共存，和睦共處，務求不會給僱主添煩添亂，年終雙糧打賞自不會少。

錢，令僱員和僱主都有安全感。一個付得起，一個捱得起，帳目分明，皆大歡喜。因此，有人選擇用錢和物質作交換條件，放棄了愛情，毋須再為虛無縹緲、來無蹤去無影的東西終日忐忑不安。因為，愛情從來都不現實！

愛情不現實，但很多人可以實現愛情，沐浴於愛河的癡男怨女可以用心去形容給你聽。你問愛你的女孩子要什麼？她要你的心。你問她可以給你什麼？是她的心。心代表了什麼？代表了一切。一切不等於你戶口裏所有股票債券外幣現金，卻是她無價的青春，你無悔的承諾，她有生的廝守，你有情的相伴，她萬分的牽掛，你十萬分的着緊，她百萬分的悅樂，你千萬次深情擁吻。這是什麼？是愛的花火，只會在心中綻放萬紫千紅，在愛河中反照一雙姿影。

欠債還款，欠薪還錢，一清二楚，現實得很。但欠了情，卻往哪裏可以還得清？一絲牽掛值多少大元？一臉青春換多少金？十分悅樂（不是娛樂）算多少銀子？十分着緊兌多少現鈔？在古代日本的楢山，統統一文不值；在文明社會，是無價。

在人生路上最富貴的，是有愛相伴，不是家財萬貫。在愛情面前感到自卑的，應該是打開豪門下聘書的富豪，不是你。

最後一提，只要你有型，自然有女生傾慕。有型，不是一身Dior Homme，而是專注投入一件事，幹出成就。例如，你可以首先將對自卑感的一份專注，轉移到學習分析人情世事，若他朝有成，回望今天，你自會敲一敲腦殼，呢喃一聲，蠢才！

註﹕也有1958年由木下惠介導演的版本，不過年代久遠，查找困難。

花花公子

【明報專訊】 2011年9月4日 (星期日) 

讀者K來信說，在男友的衣袋發現了夜總會經理的名片，也有朋友相告，不止一次見過他在蘭桂芳與陌生女子勾搭親熱，然後一起離去，雖然恨自己蒙在鼓裏，但奈何愛得不能自拔，現在六神無主，不知是否應該和這個謊話連篇的playboy分手，另覓好男人。

如果K懂得花花公子真正指的是什麼人，她就是刻意美化她的男友了。在決裂時刻仍為自己深愛的人塗脂抹粉，本來情有可原，但無論你選擇是去或留，也要認清Who's who，好作他日之鑑。况且，我認為大多數人，包括K，都誤解了花花公子，我借此機會為他們澄清兩句，好讓姊妹們在愛情路上留心一二，進退有據。也好讓男人有自知之明，不要隨便沾光，妄自嘉許。

花花公子這概念源自1953年在美國芝加哥創刊的Playboy Magazine，每每提起花花公子，人們眼前就出現雜誌的封面冶豔女郎和內頁的美女裸照，令花花公子等同好色男人。花花公子當然喜歡女人，但如果你仔細翻閱雜誌的其他內容，會驚悉他們對藝術、建築、經濟、文學、音樂、歷史、地理、天文、科學、電影、戲劇、宗教、政治、體育等範疇也廣泛涉獵，並非純粹好色之徒。你會問，做花花公子要這麼博學多才嗎？正是！

花花公子玩得認真，所以挑剔，每次都會追求有質素有品味有智慧有才華有內涵的女性，當然也要有樣有身材，性交和神交都要並存，最好每次體驗都不一樣，免得玩膩了生厭。因此，他們要上通天文下通地理，學貫中西，只求多親不同香澤，選擇去夜總會尋歡的男人沒有這份雅致和要求，極其量不過要求揀遍全夜總會的紅牌。他們是省卻了所有對女性內在美的判斷和追求，每次三至四小時，鋪鋪清無手尾，嚴格而言是雞蟲，不是花花公子。

花花公子玩得認真，所以深入，每次都會尋幽探秘，花一段不短的日子跟女人相互探索和發掘對方在各方面的吸引處，當然包括身體。選擇去蘭桂芳夜蒲的男人只會花上一個晚上探索幾間fishing場，探索哪一桌哪一角落哪一個available（就手），然後搖着尾巴撲上去，亂叫亂舔一通，管她娘！他們需要定時釋放最原始的獸性，事後不留電話不留手尾不留情，嚴格而言是狗公，不是花花公子。

花花公子玩得認真，所以坦蕩蕩，每次都毋須騙女人。正是一場遊戲，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釣，玩得公平。套用一句潮語，「認真便輸了」，大家都是在對方人生路上，牀上，加燭光晚飯中，再加懶洋洋假期裏的過客，有緣相聚，毋庸認真。選擇欺騙女人、在外面偷雞摸犬的男人，是對自己的女人認真，怕失去她，又怕讓她揭發自己的獸性，嚴格而言是懦夫，不是花花公子。

花花公子玩得認真，所以專心，他們一生中會有數之不盡的女人，但每次都會專注與一個女人纏綿，不會分心，以免兩邊、三邊或四邊不討好，花了時間不打緊，卻換來兩三四次，甚至無數次激心，這不是尋玩樂，是自尋煩惱。

花花公子玩得認真，所以認定天長地久的愛情是人類有史以來最糟最爛的遊戲，當他選擇要離你而去，是絕不回頭，也不會認回家路了。雞蟲和狗公不一樣，除非你狠下心來和他一刀兩段，否則，玩得再夜再醉再放肆，他也懂得爬回家，甚至跪下來哭喪着臉搖尾乞憐，求你寬恕，誓神劈願下次不敢再偷食。

姊妹們，除了花花公子、雞蟲和狗公，還有其他選擇的，不過，讓你們喜歡，又喜歡你們的，照理應該不多。

浪漫，原來你是裝作不懂！

【明報專訊】 2011年8月28日 (星期日)

上星期拙作「浪漫，你懂嗎？」一出，反應空前熱烈，在面書推薦傳閱的人數把我嚇了一跳，執筆之際數字還在上升，留言或來郵認同或表達意見的亦不計其數。在此感激眾多讀者的支持和鼓勵。

留言當中，也有反對聲音。本來天下文章，都是拋磚引玉，莫說口碑載道，縱是能夠引起一點點漣漪，充作飯後談資，也是好事。我看完反對的留言後，最感興趣的是有些時候，人的確擅長自欺欺人。他們否定浪漫在現實生活中的真義，然後繼續享受一種玩樂嬉戲、虛偽造作的情調，繼續堅稱這是浪漫，繼續把自己蒙在鼓裏。

看看以下留言﹕

「『浪漫是他仕途坎坷之際，經濟拮据，生活左支右絀，念着很久沒和你去旅行了，然後偷偷盤算着如何節衣縮食。』呢D都唔係叫浪漫，好嗎？只係同甘共苦吧。」

如果你看不懂浪漫這概念的中世紀起源、Anglo-Norman的文學歷史和騎士的文學含意，又不懂honourable, heroic和loyal的意思，就看看世界上最普及的名著，Tolstoy寫的War and Peace吧。噢！我忘記了港女不喜歡讀書。那就看電影吧，你上網找一找上世紀最膾炙人口的100齣「浪漫」電影，Gone With The Wind, Love Story, Casablanca, My Fair Lady, Titanic這些名字必定榜上有名。在這些電影裏，主角們的愛受着戰爭、階級、身分、名利、窮困的挑戰、考驗和折騰，莫說道盡「同甘共苦」的歷劫，就算同生共死的蕩氣回腸、生不如死的悲壯也隨處可見。這是電影類型，「浪漫」電影的「浪漫」，就是擷取了「浪漫」的遠古含意﹕光榮（honourable），英勇（heroic），忠誠（loyal）。如果你堅持它們不是浪漫電影，那就唯有叫它們做「同甘共苦電影」了，但記着，與人閒談時問人「有看過什麼同甘共苦電影」，出了洋相可不要怪誰，就怪自己不但不讀書，其實連電影知識也貧乏。

無可否認，浪漫這概念是起源於中古時期的文學作品，後來人們才將它用於描述愛情。有趣的地方在於，有些人喜歡看浪漫的文學作品和電影，看到熒幕上的愛侶劫後重生，死去活來，電影院中清理鼻涕聲震天，然後站起來暗自感覺「抵睇」，拍拍屁股，回到現實生活。如果你要他在現實生活中與情人經歷這些「同甘共苦」，他也要再三考量，遑論生關死劫了。稱之為浪漫，他會拒絕浪漫。咦？慢着！拒絕了浪漫，豈非成了不浪漫的情人？於是，在生活層面，他索性否定了浪漫的原意，那些什麼同甘共苦都不是浪漫，是Vivien胡說八道，然後回到港女行列，繼續享受他的燭光晚餐和沙灘漫步。

還有這一段﹕

「『浪漫是在港鐵車廂內，他正自欣賞你的素顏，突然發現你臉上一顆熟透了泛起白頭的暗瘡，細心為你把暗瘡擠掉。』我覺得好核突。」

其實，我也覺得在Titanic裏，男主角教女主角吐唾沫一幕很核突，我幾乎要瞌眼封耳把這段熬過去，但我很欣賞導演這樣描寫浪漫——無視旁人、真情投入每一刻的相悅共處。This is really honourable！

風平浪靜的時候逗情人開心，製造最膚淺的浪漫，也許需要，但這是男女相愛的全部嗎？你會因為欠缺這些小玩意放棄一段愛情？當深一層次的浪漫從文學作品和電影裏跑到現實生活來向你挑戰，你會拒絕嗎？

浪漫，你懂嗎？

【明報專訊】 2011年8月21日 (星期日)

L來信抱怨與男友性格不合，考慮分手。男友不解浪漫，黃昏不帶她漫步沙灘，周末不帶她到情調優雅的餐廳燭光晚餐，假期不帶她到歐洲旅行，晚上不帶她到山頂數星星。

我無意重提過時話題，但港女要為自己平反，抹掉標籤，就要多讀書，多動腦筋，多增內涵。

翻閱英語字典找romance，看不到「浪漫」一詞，因為這是譯音。浪漫源自歐洲中古諾曼系英國人（Anglo-Norman）和法國人（Old French）的文學作品，以中世紀騎士的英勇冒險故事為表現形式。和男友去歐洲旅行找浪漫，不妨到大英博物館看中古諾曼系英國人的歷史。時至今日，不知何解，浪漫是描述愛情故事和男女關係的形容詞。即使如此，浪漫的遠古涵意仍在，表示honorable, heroic, loyal。

浪漫不是穿起tux，bow tie鬆開掛在領口，捲起褲管，脫掉漆皮鞋；不是一身禮服、濃妝艷抹，從ball room赤着腳跑到沙灘，尾鏡chok個姿勢，影像加點朦朧的效果。浪漫是港鐵車廂內，他欣賞妳的素顏，發現妳臉上熟透了泛起白頭的暗瘡。他叫妳別動，小心翼翼從衣袋拿出面紙，無視眾人，細心擠掉妳的暗瘡。欣賞情人真面目，接受她的污穢，真情投入，珍惜一刻共處，是honorable。

浪漫不是踩着四吋高的Jimmy Choo，婀娜多姿步進文華東方的Amber，讓他拉椅子，共進燭光晚餐。浪漫是妳發現他身高比妳多半吋，每晚看着滿屋五吋高跟鞋發愁，狠下心，全數送給姊妹，訣別優美性感步姿，踢着平底鞋，只為顧全他體面。須知高跟鞋對女人而言，是命根。甘為情人犧牲，無怨無悔，是heroic。

浪漫不是他隨意為妳準備歐洲的機票酒店和行程，看妳兩眼發亮，跳到他的身上，讓他抱 妳旋轉。浪漫是他仕途坎坷，經濟拮据，捉襟見肘，念着很久沒和妳旅行，偷偷盤算節衣縮食，半年下來勒緊褲帶，終於夠錢訂了泰國的自由行套餐。不怕吃苦，為情人滿足，是loyal。

浪漫不是數星星。浪漫是妳每晚數算，在他生活坎坷之際，為他安排短途旅遊，紓緩他的苦惱，奈何薪金微薄，於是省吃儉用，絕迹商場和娛樂場所，每天帶備昨夜的剩菜殘羹作午餐，半年下來剛儲夠了錢，訂了泰國自由行套餐。

交換禮物一刻，相視一笑，眼眶微紅。

浪漫的膚淺意思是情調。如果男女相愛只求情調，不求欣賞、接受、犧牲、付出、無怨無悔，港女是病入膏肓，無藥可救了。

鬼來電

【明報專訊】 2011年8月14日 (星期日)

W來信說，情難自控，愛上有婦之夫，雖然心甘情願，但感覺不好受，問如何是好。

如果妳沒法狠心抽身，要有心理準備，好好做隻厲鬼，學習生活在陰暗角落。

有一種流動電話叫鬼電話，是有外遇的人給它取的名字。鬼電話是為你而設的鬼專線，它不展示於人前，在風聲鶴唳的當兒給毀屍滅迹，所以不是外形得體、功能完備、隨時上網聽歌玩遊戲的智能電話，是幾百元的街邊貨色，只有短訊和通話功能，屏幕是黑白的。鬼電話不見光，只藏於辦公室抽屜的最暗角，長期設定震動提示。當妳從陰間來電或捎來短訊，他左顧右盼，鬼祟地把鬼電話帶到人氣杳然的幽暗角落。 他跟妳說什麼？當然是鬼話。

佛家密宗所言，鬼是中陰身，是人死後投入六道輪迴前的存在形式，存在多久端視妳何時放下凡塵的情慾愛孽，但每七日要經歷一次死亡的痛苦。妳每天受委屈，苦不堪言，但每七日經歷的痛苦，錐心刺骨，時間準確，是星期五晚。 這頓晚飯比較早，六七點開始，分量較少，因為他要趕回家吃第二輪。當溫馨甜蜜的時光隨着秒針嘀㗳流走，妳的心開始為另一清冷孤獨的周末淌血。妳默默拼命抓着溫暖的身軀，奢望抓着最後機會；好不容易送他到大門。他的手決絕地鬆開，揚長而去，妳的心和魂魄都給甩掉，剩下行屍走肉，飄蕩凡間，無處落腳。

鬼會纏身。睜眼躺在午夜孤墳，禁不住起身，遊蕩至他家樓下街角，看他公寓是否還亮燈，竟看到他在露台抱着妻子。妳看着看着，雙眼模糊。

鬼會被驅。翌日早上妳收到鬼專線的短訊，「我知道妳想我，我也念妳，但以後不要再呆在我家附近了」。

鬼怕見光。妳好不容易周三見他一面，是晚上。不在銅鑼灣、尖沙嘴或中環，卻在人煙罕見、說不出位置的老地方。親朋戚友相聚，問有沒有拍拖對象，妳支吾以對，怕露出馬腳。將深愛的人藏於心底。

鬼找替身。怨氣驅使妳找石榴裙下的男人，樣貌才幹風度及他一半，於願足矣，只怕情人節、聖誕節孤身飄零。可惜，跟他約會時，妳望着別處出神，應他的話有一句沒一句，然後無端落淚，哭得淒厲。

鬼會報復。想着他周末在家跟太太親熱，把自己丟棄於苦困寂寞中，妳故意在他面前表現得跟這替身親近，看他如鍋上螞蟻，瘋狂向妳發短訊問究竟，好泄妳心頭積怨。

今天他沒回覆短訊，也許另一條（或兩三條）鬼專線繁忙。過了一天，仍送上一句，七月十四鬼節快樂！

人貴自知

【明報專訊】 2011年8月7日 (星期日)

L來信抱怨，女友不念舊愛，畢業後放棄青梅竹馬的感情，與外貌、經濟條件和教育程度比自己好的男人走了。他嗟嘆人心難測，問人是否都見好要好？

聽過這故事。

弱女孤兒，自小失明，無依無靠。男人看着可憐，把盲女收養。男人醜得不能再醜、學歷不高、才幹有限，但心地善良，個性敦厚；雖然家徒四壁，生活拮据，但仍努力兼職幹粗活，把女孩撫養成人，長年累月悉心照顧日常起居，讓她活得幸福。

時光飛逝，日月如梭，女孩長大後，無限感恩，只覺欠得太多，日夜反覆思量，想方設法圖謝大恩，但以殘缺之軀，除了以身相許，無以為報，只怕男人嫌棄婉謝。

男人已到中年，以其嚇人長相、一窮二白、一介草莽、三餐不繼，找庸姿作終身伴侶也屬天方夜譚，赫然得知女孩心願，喜出望外。兩人定好婚期，決心相依為命，自此兩口子活得有幹勁；男人拼命賺錢建立美好家園，女孩盡心打理家務。

有天，男人得知女孩眼疾有法可治，但所費不菲。他盤算，多幹兩份粗活，那怕每天睡四小時，一年下來便有餘錢讓愛人重見天日，於是咬緊牙關，節衣縮食，熬了過去。

年輕有為的主診醫生小心翼翼為女孩揭開繃帶。在鏡中，朦朧的少女影像浮現，當女孩確認鏡中人是自己，嚇出一身冷汗，久久不能言語。臉蛋美若天仙、眉目標致、鼻樑挺拔、櫻唇嫣紅欲滴、肌膚皚白勝雪吹彈可破、體態婀娜多姿，叫她看得目瞪口呆。第二個看到的人，是未婚夫，也把她嚇出一身冷汗，久久不能言語。一星期後，女孩留下找人代筆的告別信，表示終生感激之情，跟主診醫生跑了，以後也不回來了。

他/她跟別人跑了，不是先發現有更好的選擇，而是先發現自己比想像中更好。

高考生奪六優佳績，對自己的學能喜出望外，會棄哈佛牛津而選九流學府嗎？

歌手奪歌唱比賽冠軍，對自己的才華喜出望外，會選擇在廟街唱口水歌嗎？

經紀成就千萬元買賣，對自己的才幹喜出望外，會選擇蹓躂街頭賣寬頻嗎？

人生，是不斷發現和肯定自己的過程。人貴自知是美德，但不保證皆大歡喜；當你發現自己很好，就是另一人的悲劇收場。這是人心，不難測。

假如相愛

【明報專訊】 2011年7月31日 (星期日)

Betty來信說，與男友拍拖七年，經常因小事爭吵，離離合合已六次，難說將來不會分手，認為如果結了婚有了小孩，不能再回頭，想做個決定。

戀愛，結婚，生兒育女，是現代社會普遍的mating。結婚生子，牽涉第三者利益，包括雙方家長（禮金多少、婚禮安排、婚後是否和老人家一起住）和下一代（撫養、教育、成長環境）。從經濟學的角度看，這是社會成本或界外利益（social costs/externalities），要另文詳談。先處理對愛情、感情和雙方相處的願景，再想如何照顧第三者的利害，會令問題清晰。 因為搞個婚後的爛攤子出來，妳和妳的男友是始作俑者。

首先，勿對婚姻過分冀望，以至神化它，它不保證婚後不爭吵。廣東人說「夫妻牀頭打交牀尾和」，夫妻吵吵鬧鬧，小事一椿，正常。其次，愛情結晶也許暫時轉移注意力，但長遠而言，不能改變相處方式。

「想做個決定」，是決定是否共度餘生吧。

假如，多年後，有天他回家，還未看見妳肥腫難分的面容和身軀，已聽到妳呼天搶地的呻吟。痛風、糖尿病、冠心病、高血壓、腎衰竭把你置於人間煉獄，生不如死，妳奢望，上天慈恩浩蕩，賜妳了結苦難。這時候，妳需要不離不棄的人守在身旁。不計外傭，妳希望為妳處理大小二便、清潔沐浴、管餵三餐、噓寒問暖的人是他嗎？他從大門趕到臥榻安撫妳的一刻，妳慶幸這人是他嗎？妳呼出最後一口氣，因為他捉着妳雙手而安詳嗎？如果答案肯定，回看現在吵架的大小因由，妳失笑嗎？

假如，多年後，有天妳在廚房準備晚餐，聽到外面一聲巨響。妳未衝出大廳，已知他如廁途中翻了桌椅，無助地仆倒地上。他中風癱瘓，今非昔比，動輒須人攙扶。他翹首仰望，眼眶如池，無地自容。妳是否願意把他弄到牀上，為他清理大小便，換尿片，溫柔婉約如昔，微笑着安慰他飽受摧殘的身心，然後開一桌晚膳，將一羹一羹暖流餵進他心坎？如果答案肯定，反觀離離合合，不論時間長短，妳失笑嗎？

不要將對愛情、感情和雙方相處的願景放在婚姻和下一代之上，放在你倆遙遠和未知的將來。

假如，多年後，有天你倆相互攙扶，走到天涯海角，安躺於海枯石爛，驀然回首，看兒女在遠處趕着你倆的來路，會相看一笑，將過往的風波，幻化兩張安樂椅和兩盞清茶之間的笑談，靜看晚霞初變。這些不載於姻緣冊中，卻寫在人生軌迹上。

緣來如此

【明報專訊】 2011年7月24日 (星期日)

Fanny來信，慨嘆世界不公。人到中年，自覺心地善良、性格溫和，非港女一族，亦非存心釣金龜，找帥哥，只想找穩定的知心伴侶，但這麼多年的戀愛關係，都短暫、不穩定和不正常，苦無着落，問緣份是否天注定。

今天，且講緣份。

緣，源自佛家，配合因果輪迴之說。百世修得共船度，千世修得共枕眠。塵世大千世界，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緣，非中國人所創，但中文翻譯自有一手，是一條浪漫凄美的數學公式。

緣是邊緣，在三維度（3D）空間，兩個二維度（2D）平面的邊緣相吻，機會率是一除以無限（infinity），等於無法計算。第一，這理解沒說原委，純屬描述，是抽象的數學定義，道盡緣來緣去，緣生緣滅，與中六合彩相若；縱使聰明才智能理解，亦非力之所及。是否注定？沒明言。第二，它雖非人所能掌握，但含意入世而正面。既然機會率小得無法計算，來的時候應珍惜，活在當下。萍水相逢、一夜風流、死去活來、難捨難離、執子之手都是緣，皆因在這三維空間吻過。

西方沒緣這概念，接近的是哲學上的決定論（Determinism），簡言之，世事萬物冥冥中自有主宰。西方好辯，自由意志（free will）應運而生，認為人定勝天，與決定論誓不兩立，遠古糾纏至今，難分難解。在生活信念和應用層面，自由意志勝。辯論的內容和歷史枯燥無味，不如看麥迪文主演的Adjustment Bureau，娛樂和哲理兼備。

麥迪文以凡人不屈不撓的意志和毅力， 對抗天道，最後感動主宰者，讓有情人終成美眷，這是人定勝天的典型故事。如果他投降，放棄選擇和自由，跟心愛的人是無緣。西方相信幸福是爭取得來的，不望天打卦，守株待兔，亦不歸咎天道緣份。

楊過和小龍女歷盡苦難，白頭到老，亦非靠緣份，而是至死不渝的愛情。小龍女為楊過繼續生存，騙他自己遠赴蓬萊治病，相約十六年後再會，投涯自盡。如果楊過非情深義重，十六年間已結婚生子。一夜白頭，一等十六年，有勇氣躍下萬丈深淵，終與小龍女相會，情人美眷，是乃對抗命運的中國版故事。

如果妳信有生之年遇上楊過，不要等緣份，努力去追尋，去珍惜吧。緣來，一念之差。

用心看男人

【明報專訊】 2011年7月17日 (星期日)

讀者澳洲來信，說行年50，跟60歲、已退休的他拍拖兩年，像夫婦般生活。她問他是否愛她，他沒回答。她需要一個家，不想浪費時間，懷疑他是否愛她，是否正確選擇。

有人認為，中國男人，尤其老一輩，大多不懂用言語表達愛意，就算懂，亦難於啟齒，也不屑開口埋口「我愛妳」。將文化倫理分析和批判略過，這是事實，但我認為並非事實的全部。他們會說「我愛你」，看場合吧。

牀頭一盞青燈，照不穿一屋爵士樂氛圍，映紅了她臉上醉意，亮了她香肩吊帶。男人意亂情迷，像千里迢迢尋春的公象，雙眼發紅， 五肢發勁，神經繃緊，大腦和身體聽睪丸素指揮，遇山過山，遇海渡海，上刀山落油鑊。說句「我愛你」可以一親香澤？說一百句又何妨？天亮了，一柱晨光直擊腦門，大腦和身體重歸理智掌管。定一定神，確認身在何方，悄悄沿牀邊，穿房門，經沙發、飯桌，入廚房，到大門，沿途拾回散佈的衣衫鞋襪，胡亂穿上，不辭而別。這時要他說句「我愛妳」，是苦差。

宿醉未醒，後悔昨夜輕狂，帶着無比內疚，像犯錯的小孩站在家門前整理衣衫，忐忑不安；不留神，離魂被妳的熊抱、深情熱吻、牽念他而成的熊貓眼召回來。游移的眼球微潤，搭着妳雙肩的手微濕，胸堂微顫，瞬間把妳緊抱，呢喃妳的暱稱，愈抱愈緊，久久未能開懷。吃着妳為他預備的豐富早餐，凝望妳良久，衝口而出，「我愛妳」。如果可以剔除你的懷疑和他的悔疚，莫說一句「我愛妳」，娶妳也可以！

聖光瀰漫，聖樂飄揚。牧師宣讀完莊嚴的誓辭，一句「我願意」，兩只指環交換一生。回應輕柔婉約的一句「我愛你」，邏輯上、道理上、人情上、環境上、形勢上他也要說句「我愛妳」。要知道，對男人而言，這說話跟求婚的鮮花戒指、排期註冊、預訂教堂酒席、婚紗禮服照、開門利市、向雙方家長敬茶、玩新娘、度蜜月沒分別，都是婚姻儀式的一部分。

被裁了，捧一箱雜物從辦公室出來，沒一個同事（包括把酒當歌的兄弟)哼聲保重。恒指跌破新低，投資化為烏有。戰敗公雞垂頭喪氣推門入屋，見妳打掃得窗明几淨，站在一桌晚飯旁，不離不棄，笑着臉堅定不移地對他說，「甚麼都可以懷疑，就是不可懷疑自己的才幹！」此時此刻，他跑到妳身旁，緊抱着妳不放，輕輕說聲「我愛妳」。

一句話隱藏意思，也隱藏故事。須知男人一句「我愛妳」，輕於鴻毛，重於泰山。他是否愛妳，是否妳的正確選擇？不用耳聽。用心看，一目了然。

用心看女人

【明報專訊】 2011年7月10日 (星期日)

25歲、沒戀愛經驗的W來信，說不懂女孩子的想法和行徑。有些明明可以單獨約會，毫無保留深夜詳談，卻只當他是朋友。他問，不抗拒、有好感和喜歡有何分別。他對某女孩有好感，不確定彼此感覺是否一致，問應否主動出擊，還是加深了解。

如果她不抗拒，理論上，你可以坐她身旁，但請不要坐太近，免生誤會；如果你為她買飲品，fine，這是男人風度，多買一杯也無妨。感覺上，你企企理理，整整齊齊，非三尖八角，但總是不懂欠了什麼。不要誤會，她無意請你離開，不過，你跟全場過半男人和桌上的nuts沒分別，可有可 無。交往上，你最好想定十個八個有趣話題，不要問她甚麼是有趣；預先蒐集十個八個幽默笑話，切忌問她甚麼是幽默，食字爛gag可免。實際上，她留個選擇；搞不好有天你欠缺的，就在你身上。女人，可以跟挑剔畫上等號。自知之明可貴，既然愛挑剔，選擇愈多愈好。

如果她對你有好感，理論上，你可以坐近她身旁，近一點也可，沒人誤會；如果你為她買飲品，她跟你一起去付錢，問你要不再來一杯。感覺上，你是談心的朋友，聽她的前度故事，晚一點交心也無妨。不要誤會，她無意請你回家促膝，不過，你比全場過半男人和牆角的雕像有雙更善解人意的耳朵，她需要。交往上，她想定十個八個有趣話題，不會問你是否有趣；預先蒐集一簍筐公司的八卦笑話，不會問你是否好笑，幽默可免。實際上，你可以成為她的好友，搞不好有天你變攣，就是她的姊妹。女人天生交遊廣闊，交友不分男女。男人不同，界線分明，所以徐訏說，男人四十歲前沒女性朋友。

如果她喜歡你，理論上，她坐近你身旁，再近一點，不怕人誤會；如果你喝威士忌加冰，她自動請纓，買夠一瓶，喝不完下次一起來喝。感覺上，有過千理由讓她靠近你，但她說不出所以然，興起多喝兩杯，更說不清。不要誤會，她絕非虛偽，亦非老作，可嘆愛不講理，這時除了你，全場男人女人、桌上的nuts和牆角雕像都不在她眼內。交往上，她想定十個八個你覺得有趣的話題，但怕你覺得沒趣；不會預先蒐集十個八個笑話，因為怕你不笑。實際上，在不抗拒和有好感的無數選擇中找到至愛，可遇不可求，難比登天，搞不好千揀萬揀，孤獨終老。女人懂把握時機，搶奪心頭好，如果你是減價的Jimmy Choo，就算過了一季，都不顧儀態，誓要到手！

如果她愛上你，理論上，她不讓你坐女孩子身旁；如果你多喝一杯威士忌加冰，她勸你少喝。感覺上，你沒理會她。交往上，愛毋須言全。實際上，不如早點回家。女人要你是她的唯一，要照顧愛人，要安全，要愛，要家。

要不要出擊？不用耳聽，不用眼觀。用心看，一目了然。

你愛得認真唔認真？

【明報專訊】 2011年7月3日 (星期日)

迷失的白羊說，女友離開了他，八年的戀情畫上句號，是相處上出了問題。他意氣地問，愈認真愈痛，為何要認真？

相愛很難，因心存顧慮。顧慮他/她言不由衷、言過其實、始熱終冷；顧慮自己朝秦暮楚、不敵誘惑、半生心債。林夕的歌詞道盡情場滄桑、箇中苦澀。 你豁出去，投入，認真，付出，一旦顧慮成真，銳心刺骨在所難免。我們不因吃東西噎住難受，索性餓死自己吧。如果一生連認真愛一、兩次也承受不了，白過！如果你一意孤行，只剩兩個選擇﹕做和尚、做playboy。做 playboy非你想像中輕鬆，亦非優游，要另文詳談。有興趣有志向做playboy者不妨來信相詢。

李宗盛的歌詞別有洞見，認為相愛容易，相處很難。我們要分清楚，此難不同彼難。這難，源於相處太認真。

相戀，將來再痛，也要愛得認真；相處，恰恰相反，不要認真。

她刷卡如刷牙，一天不刷個痛快，信用卡就蛀爛。認真地想，輕者，她是購物狂，是病態，要找精神科醫生；重者，長此下去，病治不好也罷，有朝一日私己耗盡，我的血汗錢豈非如滾滾長江，一去不復還？不認真地想，這小甜甜，不但為自己扮靚，連我的西裝領帶鞋襪也照顧周到，絕色配襯，錢花得可愛，我加把勁賺錢才行。

他把穿過的衣服亂扔。認真地想，輕者，他照顧自己力有不逮 ，遑論照顧女人；重者，他不愛惜自己的一切，怎會愛惜身邊人？重者，這是個人衛生，他好逸惡勞、不愛潔淨，如果他出軌，貪一時之快對我不忠，可置衛生於不顧，真槍上陣；失戀事小，失去生命事大。不認真地想，這大頭蝦把穿過的衣服亂扔，老是要我執手尾。沒有我，他怎生活？他注定和我一生一世！嘻嘻！

每次吵架，她老是在一班三八面前將前因後果和盤托出，巨細無遺。認真地想，輕者，她落我面，不顧我尊嚴；重者，她不尊重私隱，沒修養，沒品德，沒文化，沒教養！不認真地想，找朋友談心事，參考意見，也許讓她心平氣和。萬事有商量。

如果足球賽明日消失，對他而言是名副其實的「明日之後」。認真地想，他愛我多，還是愛皇馬多？如過他買機票到西班牙觀戰，會把生病的我扔在家中！不認真地想，小病一年四五次，山長水遠一睹偶像風采，人生幾回？望他享受，記得帶我深愛的 Iberico ham回來。

認真愛，就要認真放棄執著。認真與不認真之間，是愛的藝術。

又是姊弟戀

【明報專訊】 2011年6月26日 (星期日)

Yo來信，說大他七年，話題不絕，已萌愛意，但擔心同事和家人眼光，親近的勸她及早抽身，免泥足深陷。她問，愛情是否不理世俗眼光。又一姊弟戀故事。

首先，這問題不限於姊弟戀。富家女愛窮小子、上司戀上下屬（紀律部隊更麻煩）、老夫少妻（相差數十載那一種）、愛上絕症或長期病患者，總有身邊人竊竊私語，指手畫腳。就算金童玉女的配搭，三姑六婆也在塘邊嘴藐藐。

既然Yo稱之為「世俗眼光」，請撫心自問，是否義無反顧、出塵脫俗、不吃人間煙火。

首先，要明白世俗眼光是怎麼一回事。

世俗眼光一﹕樣貌身材。男女都二十多歲，青春無敵，吸引力不相伯仲。女人三十出頭，十之八九媚態萬千，對廿多歲的小伙子而言，性感迷人，魅力難擋。女人四十出頭，風韻猶存者鳳毛麟角，男的三十有五，剛戒奶，宣佈成為堂堂男子漢，舉手投足洋溢男人味。女人年過五十，矜貴護膚品難挽狂瀾，青春已逝，男人四十過半，方當盛年，頂着無傷大雅的肚腩，裹在筆挺西裝內，是成功男人的象徵，勤奮者練出六塊腹肌、一身陽光，奧巴馬是人版。到這田地，他身邊不少廿多歲的少女簇擁（其他年齡未計），妳呢？如果愛要信任，這信任數十載後兌現，你敢等嗎？

世俗眼光二﹕身家財產。男人廿多歲，羽翼未豐，摸索於事業迷宮，夢想開一輛平實Honda Jazz載你馳騁於戀愛夢境，妳念茲在茲，決心在他背後扶一把。他三十多，事業起步，夢想換一輛瀟灑的寶馬Z4，閒時載妳遍遊風花雪月，妳仍在他背後鞠躬盡瘁、勞心勞力。他四十過外，事業有成，駕著得體的Mercedes CLS，家裏泊着實用的VW Touran，妳功成身退。不要問他開着CLS載誰去了，妳只配泊在家的Touran。他心裏還牽掛野性難馴的Ferrari 紅魔鬼。

世俗眼光三﹕知識氣質。廿多歲的男孩，放下書包，乳臭未乾，連fine dining的Menu和wine list都看不懂，妳已年近二十尾聲，在眾多成熟的前度中汲取了校門以外的知識，風華絕代，看着稚氣的陽光男孩，教教小弟弟，無妨。男人三十，腦袋開竅，練達人情，氣度漸醇，風度日增，妳不枉一番心血。男人四十，眼界開，城府深，世事洞明，天南地北，無所不曉，對着法文menu琅琅上口，滔滔不絕推介美食，風度翩翩。可惜，他不是為妳點菜，而是讓跟他business lunch的年輕性感俏秘書托着腮着迷。

妳可以不理世俗眼光，但要想清楚自己將來面對的事實。跨過男女年齡差別，跟跨過門當戶對、階級界限和絕症障礙一樣，要承諾、勇氣、決心、信任、毅力，以及義無反顧的愛。

阮玲玉臨終一句「人言可畏」，發人深省，那畢竟是上世紀初的軼事，時代不一樣了。所以，妳要坦白，究竟妳覺得可畏的是世俗眼光，還是應驗他們的詛咒，孤苦收場？臨陣退縮，就不要諉過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