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沒有騙你

星期六晚，丘雪剛跟劈腿的Austin分手，情緒低至極點，覺得全世界都騙了她。她一個人在街上蕩來蕩去，蕩進他倆以前最愛光顧的潮州飯店，由於人擠，所以搭枱。點了菜，百無聊賴，又不想打開面書，怕看到他的照片和行蹤，於是看著對面同桌一對老夫婦吃飯，兩餸一湯，多溫馨。她感懷身世，心裡慨嘆，問世間，能夠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有幾？今晚上天讓我碰上一對，是要我羨慕還是妒忌？

女的六十過外，化了淡妝，塗了艷紅的指甲油，戴著兩隻閃閃生輝的鑽戒，頭髮染了暗紅色，衣飾講究，吃飯時木無表情。男的上七十歲了，頭髮全白，湖水綠麻質西裝，眉頭深鎖。一頓飯下來，沒有一句說話交流。丘雪暗忖，多年夫妻，到了兒孫滿堂之年，應該已踏進心有靈犀一點通的化境了，縱使生活中稍有不如意，兩人攜手至此，夫復何求！好恩愛的一對老夫婦。

丘雪神馳間，男人電話響起，他從褲袋拿出電話，側身看了屏幕很久。看了這麼長的時間，應該是決定由得它響至自行掛線，但他最後卻點按拒絕接聽。

妻子問：「是誰？為何不接？」

丈夫猶豫了一會，答：「不知道是誰，不聽！」

妻子：「你不接，當然不知道是誰，接了便知道。」

丈夫提高聲浪：「不知道是誰，接來幹嗎？如果是推銷電話呢？妳接不接？」

丈夫重新拿起碗筷用膳。電話再次響起，這次他看也不看，便把電話關掉，眉頭鎖得更緊。

原來，劈腿無分年齡。丘雪低下頭苦笑，不是世界騙了我，是我騙了自己，我們認識這世界的時候，實在太主觀，太一廂情願了。

守著紀律 等一個人

美慈早上醒來，縱使是星期天，又在別人的房子，但毋須鬧鐘，仍跟平日一樣，踏正七點，分秒不差。她躡手躡腳落床，走進陌生的浴室，梳洗妥當後，看著一支凹凸不平的牙膏，愈看愈不順眼，於是準備花一陣子工夫把它捏成頭重尾輕的形狀 。

這是美慈的習慣，牙膏要從末端向上捏，也是她的性格。她自小做事有條不紊、一絲不苟，而且要一切按她的意願、時間表、先後次序完成，中小學時的白襯衣和白襪整整一個學年每天都像新買的，校服裙的褶每天熨得比刀鋒還利，一轉身，就像要發暗器，百刃激揚。

美慈有時覺得自己患了強迫症，但她為嚴守紀律而自豪，甚至認為自小成績名列前茅，品學兼優，預科畢業後獲牛津大學取錄並以一級榮譽畢業，都是這性格使然。

至於擇偶條件，也甚為挑剔。她從來看不起吊兒郎當、不修邊幅的男生，就連不跟順序亂捏牙膏的男生也令她感覺厭惡。但今天，她困惑地看著手上這支凹凸不平的牙膏，想起它仍在外面睡覺的主人，怎麼能夠相識一個晚上就把她做人的原則徹底攻破？「不是的！這是一時混亂，我沒有改變！」美慈喃喃自語。

她凝神思考之際，冷不防他強壯的雙臂從後繞過她的纖腰，雙手已在她的小腹和胸前溫柔地撫摸。他一邊吻她的脖子一邊說：「我們去巴黎的Le Stella吃晚飯好嗎？我立即去問機位。」她胸前和小腹一股溫熱直衝腦門，和耳際的搔癢交匯，化為激盪的海潮，把未來幾天的重要會議和日程、自小培養的紀律都沖掉了。

她說：「好，我明天請假。」

真相

明心已有同居了五年的男友偕誠，相處太久了，大家已有默契，星期五晚下班後各自找節目。她剛跟舊同學天澤吃完飯，在蘭桂坊喝了幾杯，很久沒有聊得如此暢快了，回到家還有點興奮。

洗完澡，穿上最喜歡的吊帶絲質睡衣，躺在床上，吃飯喝酒時的歡樂再次湧現，讓她回味無窮。天澤唸書的時候追過她，後來因各奔前程而不了了之，今晚重敘，雖然恍如隔世，但有聊不完的話題，心內還有一份久違了的激動。

偕誠開門的聲音把明心吵醒了，她瞄一下鐘，四點半，比平時跟朋友蒲吧晚了兩個多小時回來。他洗完澡，躺在她身邊，溫柔地從後把她拉進懷抱，然後輕輕吻了她脖子，只用氣，沒用聲帶，說了句「我愛你」。以他們這幾年間的平淡生活看，這是出奇的，也是突如其來的溫柔。明心嗯了一聲，以夢囈似的聲線問他去了哪間酒吧。他沒有回答，隔了半晌，他說，「其實今天晚上……」她輕輕的鼻鼾聲隨即響起，把他的話止住了。

她只是裝睡，因為她知道他要說真相，她不想知道，以她認識的偕誠，明天醒來很難再鼓起勇氣。真相太殘酷了，正如她今天晚上跟天澤瘋狂接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