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讓初戀歸來

【明報專訊】 2014年7月20日 (星期日)

B與男友分開了一年，現在沒有拍拖，孤獨的感覺經常在熱鬧的派對中來襲，過時過節人前歡笑，但從沒有衝動與舊男友重修舊好，反而很懷念廿年前的初戀情人，很想知道他現在生活過得好不好，有沒有女朋友，只曾聽聞他的事業頗有成就，問我有沒有機會重新再愛一次。

機會當然有，同一對夫婦離完婚又結、結完又離也非新鮮事。但相隔廿年，機會有多大是問題。況且，妳仍停留在想像階段，十劃未有一撇，連他是否已經成家立室、是圓是扁也毫無頭緒，還是等妳鼓足勇氣、約了他見面再說吧。可能到時妳最想知道的並非有沒有機會重燃愛火，而是如何盡快吃完那頓fine dining，速逃。

所以，慧因只能勸妳，行動前要做好心理準備，不要寄望過高，應作最懷打算，以免到時手足無措。喜出望外永遠比失望而回好。

妳之所以懷念他，是因為初戀的一切美好光景都凝在廿年前，沒有時間催人，也沒有歲月洗禮，那光景就像自有永有，不會改變。在人生這條公式中，不時出現令人措手不及的變數，高低跌宕，驚濤駭浪。但時間不是一個變數(variable)，是一個常數(constant)，它不徐不疾，以恆久不變的速度帶著宇宙萬物前行。妳知道如果以物理學看世界，時間的存在意義嗎？一分一秒一剎那的流逝，讓物質得以改變和轉化，而一切改變和轉化都趨向腐朽和衰亡(decaying) ，由粒子，到微生物、植物、動物、人類、地球、太陽系、銀河系和廣袤的宇宙，無一幸免，直至一切消亡，空無一物。

他一身陽光，已被歲月洗刷掉；昔日的皓齒，因貓屎咖啡、紅酒、Gurkha Black Dragon cigar和琺瑯質流失而變黃；人魚線和八塊朱古力，被60天熟成的A級美國牛肉、懷石料理、法國鵝肝、啤酒、Lafite、Glenlivet 18、十四代清酒、夜夜應酬笙歌和新陳代謝減慢奪走了；堅實的雙肩，被高職和奢侈生活壓得軟弱下垂，還要每天做30分鐘帶氧運動？開玩笑吧；一雙明眸，被城府、機心、老謀、防衛混濁了，再也看不懂《小王子》（Le Petit Prince）；挺拔的腰骨，被利益和報酬拗彎，去gym？伸不直了。

那一眾吃了防腐劑的美魔男呢？娛樂圈永遠擅於製造白日夢(fantacy)，現實生活中有多少個三哥、偉仔、呂良偉、劉華、吳振宇？如果妳知道他們的每日餐單和運動量，便明白這防腐劑常人吞不落肚，畢竟普通人不用靠外貌生活，所以在港鐵、巴士、辦公室撞口撞面多是大叔或佬。

博一博，或許重遇一位吃了防腐劑的美魔男，如果沒有勇氣面對最壞、但有很大機會發生的情境，不如不見。

最後跟妳分享一齣電影，是改編自嚴歌苓小說《陸犯焉識》、張藝謀導演的《歸來》。故事講述文革時期知識份子陸焉識(陳道明飾)被打為「右派」，變成階級敵人，放逐大西北勞改而與家人分離。文革結束，陸焉識平反歸來，他的妻子馮婉瑜 (鞏俐飾)卻因老人病（老退化症？老人癡呆？電影沒交代），不再認識眼前曾經心愛過的丈夫。但她記得心中掛念的人，在遙遠的那天，他離開時的俊臉和憂鬱的眼神，美好的光景都凝在那裡，自有永有，不會改變。每個月五號婉瑜都堅持去車站接丈夫，陸焉識唯有默默跟隨，跟妻子一起等丈夫。

其實，讓初戀的美好光景凝在那兒不是很好嗎？何苦摧毀了它？不過，這是妳的選擇。

著紅鞋，勾義嫂

【明報專訊】 2014年7月6日 (星期日)

D很痛苦，因為發現未婚妻跟自己的多年好兄弟有染。她後悔不已，苦苦哀求他原諒，希望如期舉行婚禮。他不明白為何一個幾乎兩脇插刀的多年好友，何以不顧道義，搞上與自己海誓山盟的女人？現在決定權在他手，但他舉棋不定，問我應否原諒她。

首先解答兄第的問題。

你對他要有sympathy。不是叫你同情他，是要你明白他的所為。這裡的意思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勉強可譯作「同理心」，說白一點，你作為一個男人，也有很大機會犯上這過錯。

大部份男人的確可以為好兄弟赴湯蹈火，甚至兩脇插刀，這是義氣。我也膽敢說句，十個男人九個覬覦朋友妻，剩下一個已經搞上了，這是性慾。那麼義氣和性慾有沒有衝突呢？有！但男人在爭扎之後，性慾九成是勝方，如果神女（現今潮語應是女神，起碼在你朋友眼中）有意，十成幾乎是肯定了。男人用哪裡思考，你懂的！所以無論你跟他是多要好的兄弟、手足情有多深厚，你永遠是the second best bro。為甚麼？因為他還有一位血濃於水的親弟弟要呵護照顧啊，這位才是他一生人的best bro。

男人太笨！女人精明多了，手帕之交也好，姐妹淘也好，天打雷劈都不退下防禦，隨時隨地眉精眼企，半點風吹草動也瞞不過耳目，總之不高估人性，守衛老公、情人至上。當然，一隻手掌拍不響，但就算失守也不至於懵蔽蔽，兼有一份世故去撫慰心靈。男人卻永遠高估兄弟的操守和意志，以為義薄雲天的兄弟是無性動物，明知他們對著蘭桂坊的女人是頭狼，卻以為對著自己老婆的時候是閹了的公羊。而且，既然你們多年臭味相投，你愛的女人跟他喜歡的女人應該沒有多大分別。

再講，他固然沒有道義，但至使他犯錯的是「禮」。為何他不守禮？禮，源自《周禮》，是儒家推崇的經典，等同英語世界的protocol，是在不同情境、場合、身份、人際關係中的眾多應該與不應該組成，暗藏了很多禁忌(taboo)。市井的話，就是「朋友妻不可欺」；江湖的話，「著紅鞋，勾義嫂」要家法侍候。有趣的是，為甚麼要有這些protocol？原因簡單，因為這些事經常發生。

守禮是君子所為，但做君子很沉悶；不守禮是小人所為，但做小人很過癮。人犯賤，要破壞禁忌、不守禮、犯錯才過癮，就像古希臘弒父娶母的神話、古羅馬君主亂倫戀姊的歷史，以及亂交、濫交、肛……咳咳……不要再在這情慾事上盲信兄弟了。

再說原諒。既然你問得出這問題，你是預算自己有能力原諒她了。可惜，決心和能力不足以令你原諒。無論你有多大決心，自以為寬宏大量，有天你在他鄉公幹，老婆高燒感冒臥病在家，當你拿起電話，想託另一位死黨時加照顧之際，舊傷口適時出現的隱隱作痛便催促你快放下電話。

應否和能否原諒，可以結合討論，美國上世紀最偉大的文學家F. Scott Fitzgerald一語道破，「Forgotten is forgiveness」，因為對人性和世情看得透徹，所以這句話很實在，也很揪心。理論上，既然忘記了，應否與能否的問題便不存在。實際上，如何忘記？慧因不懂，只羨慕「人間如夢，一尊還酹江月」；求不得，只盼「又得浮生一日涼」。